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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是听到了时应刚才在楼道里和丈夫通话,三楼的房门被提前打开,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

反手将门重新锁上,时应进门后很快注意到侧卧的门开着,里头没开灯,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堆满报纸和工具组的书桌旁有个朦胧的影子。

那黑影佝偻着,像只越冬蛹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也像是晨雾中连绵的山脉,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消融。

时应的姥姥正坐在床边,一遍遍描绘着影子的边缘,不厌其烦地叫她起来吃些东西。

这间老房子是半山市最古老的分配住房,也是李湘群作为家中的独生女长大的地方,侧卧原本就是她年少时的闺房,后因她不顾父母阻挠,坚持和当时的男友时开基恋爱同居而空了出来。

时应对这个房间的布局记忆还停留在小学。

那时候他和姥姥姥爷的关系还很亲密,虽然不喜欢女婿,但架不住隔代亲的吸引力,李湘群婚后生下小孩与父母的关系缓解不少,经常带着时应过来走动。

她热恋时从国营单位跳槽到时开基的私企做工程预算员,婚后两个人蜜里调油,公司又越办越好,李湘群隔山差五跟着时开基出差应酬,也会将没人照顾的时应送过来留宿。

侧卧的小房间里全是时应姥姥给他买的玩具和零食,也少不了他姥爷购入的海量古诗和古文,别的小朋友睡前听童话故事,他睡前姥爷给他读七言绝句,听得稀里糊涂没关系,美其名曰文学素养要从娃娃抓起。

姥爷对时应的期许颇高,还给他定下了十岁前,必须能熟练背诵五百首诗词的阶段性目标。

时应十分争气,七岁就背下了整册的《唐诗三百首》,不过他姥爷的 KPI 没达成,次年李湘群决定辞掉工作回家专心抚养时应,因为这件事,李家人再次大动干戈。

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时应的姥爷对着女儿放狠话,他说,他养她这么大,培养她念大学,为她的工作拉着老脸到处求情,不是为了让她日后做成功男人背后的矮子。

“你自己说你活着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恋爱时就昏了头,一门心思跟着男人跑,人家叫你换工作你就换,人家叫你辞职你就辞,我是这么教你的?你妈是这么给你做的榜样?”

说到愤慨处,老头使劲儿拍大腿。“你妈当年大着肚子还在跑现场处理图纸,到退休了人家还上赶着返聘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的?”

“你除了好吃懒做还会干什么?你以为你那个瘪三靠得住?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你不听我的你要倒大霉的!”

在这种猛火攻势下,李湘群也不甘示弱。

她一把抢过躲在母亲身后的儿子,取了门后的外套给他套,声音冷冰冰地,掷地有声,“瞧您这话说的,我是今天才倒了霉的吗?我从小就倒霉。”

“爹不疼妈不爱,别人家都有妈妈下厨,爸爸撑腰,再不济有个兄弟姐妹陪着一起长,我有什么?我好好的出生在沽城,你俩非把我带到这破地方,借口工作忙,从小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烂房子里。我那么小,自己在家里踩着板凳学做饭,手上烫了一串大水泡。中学得肺炎,在教室里昏倒了,烧到四十度有人管过我吗?”

“上班上班,工作永远那么重要。好像国家真缺你俩似的。别说你根本没教过我,要我说,我妈这榜样才叫一个坏。”

“谁说好女人就得当男的用,女的怎么就那么惨,生孩子遭一回罪,为了像社会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还硬要在工作上格外努力,凭什么?你要是有本事,我妈还用怀着孕去工作?那还不是让穷逼的。”

“一天天的看不起人,工程师了不起?还不是个破打工的,让自己老婆受罪的才是混蛋!”

那天大人们说过的话时应记得一清二楚,他妈给他系围巾的时候,长指甲狠狠划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孩子皮肤嫩,立刻被旋掉了一块油皮儿,时应捂着耳朵,又惊又惧,珍珠似的泪珠子哗啦啦地掉在外套上。

父女俩的脾气相仿,两把火对着烧,谁也不肯让,骂得不可开交。

姥姥怎么打圆场都不行,他姥爷气急了冲过来就要抢孩子,说他的女儿不配当妈。楼下一直在轿车里等候的时开基不耐其烦上了楼,一推开门,就看到岳父正和妻子在撕扯孩子。

因为不合,他原本就很少见岳父一家,后赚了大钱,前呼后拥,长了不少脾气。

他阴沉着脸,二话不说,一脚踢飞了岳父再补上两拳,也不管老爷子鼻孔流血,被餐椅绊倒摔伤了后腰,抱起孩子搂着李湘群就下了楼。

从那之后直到出国留学,时应没再进过这个家,一来是不被父母允许,二来是他也害怕面对被他爹打了一顿的姥爷。

他想得很简单,他是他爹的儿子,人虽然不是他打的,但他姥爷肯定也恨上他了,对于讨厌他的人,他一向是选择主动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