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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哗啦啦的还在下,天色渐黑。

水珠如线,不少码头帮工躲在草寮棚下瞅着江面。这般大雨连下几日,江边佛爷就得洗脚了。

街巷行人稀疏,房屋处于庳洼地的人家赶紧将屋檐前渗沟内的落叶枯草连同泥巴一块扒拉到官道上。

雨滴在赵荣脚边地面溅起水花,打得他手中油纸伞的竹骨嘎嘎作响。

他走在雨巷,

眼前没飘过丁香姑娘,倒是有两位大汉从刘府大宅内飞窜而出。

这二人虎背熊腰,燕颔虎须,更是不怕冷得光着膀子,好将一身横肉露出来给外人瞧瞧。

他们一脸凶相,本该在刘府大宅门前拦住眼前不明来历之人。

可等雨中人略微扬起伞叫他们瞧见那翩翩少年的俊逸面孔后,两位大汉只愣一瞬,急忙将口中“止步”二字硬生生吞入腹中!

匆猝摆出笑脸,齐声拱手喊道:

“大师兄!”

倘若连本派掌门亲传都认不出来,也就没资格做刘府的护院了。

“请!”

“叨扰,”赵荣应了一声笑着收伞。

两大汉分列左右弯腰送手,将这位贵客中的贵客迎了进去。

尽管莫大先生尚未举行门派告祖祠礼祭将眼前这位从掌门亲传升为“掌门大师兄”,但不傻的人都懂,衡山下一代掌门之位,已经不存在悬念。

雁城神剑的传闻暂且不提,

只说刘府中的三爷便勒令叫门下弟子对第十四代掌门亲传礼敬,显而易见三爷是打心眼里认可的。

莫大先生加三爷,这二位都是“保荣一族”。

敢问本派还能找到比这更顶格的吗?

所以,

他们称“大师兄”,而不称“师兄”,把礼数敬到最大。

两位大汉只将赵荣朝大宅迎了几步,里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扎着双螺髻不及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眉眼与三爷有三分神似,面露英气,正快步走来。

腰间长剑上悬丝剑穗随着她的步子迈动左右跳动。

“师兄,”刘三爷的女儿刘菁相隔十几步就拱手招呼,目中除却礼数自少不了好奇,“没听爹爹提起,今个怎突然驾到。”

瓢泼大雨天,赵荣第一次登门。

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实在冒昧,”

赵荣把伞递给了一旁的大汉,面露一丝歉意。

“正是有要事寻师叔相商,烦请师妹通禀一声。”

刘菁闻言稍露犹豫为难之色。

赵荣听力何等敏锐,纵然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刘府内丝丝琴萧和鸣的清幽之音照样入他的耳。

高山流水觅知音.

难怪叫两位壮汉守门,又让女儿做二道门防。

阳春白雪和者少,知音四海无几人。

这曲调,想必就是广陵散了吧.

赵荣想到嵇康为司马昭所害,那嵇康临死俱不伤感,唯叹惋:“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妙啊,妙啊.

赵荣心中连道:

‘三爷开音乐咖会,也带带荣啊。’

曲知音身份尴尬,三爷哪怕在刘府玩音乐也需防这防那,实难尽兴。

所以,

这会儿外人想见,凭关系过了外面两位大汉,到了刘菁这里还是要止步。

三爷:“音乐玩得不痛快,不想见人,勿扰,闭门,谢客!”

但.凡事总有特例。

刘菁心道:“爹爹叫我谁都不让进,可这位大师兄.应是不能拦的。”

她又朝赵荣飞去一眼。

只见少年微微瞑目,神态悠然,显然是沉浸于“刘府深宅暗飞声”。

‘早闻赵师兄深谙太古遗音,能欣赏爹爹的广陵散倒不奇特’

‘可是.’

刘菁提气运转镇岳诀,三爷与曲知音的静室在府邸深处,周围层层绿竹环绕,穿廊过巷,外间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曲调都算耳力过人的。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像赵荣那样一边听曲,一边用几根手指在长剑剑鞘上拿捏有度地按下拍子。

由此便知,

‘爹爹曾言赵师兄内力遒劲,向师兄他们也比不了,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府中的第十四代弟子,确实没比得上的。’

‘难怪爹爹与大师伯都对他青睐有加。’

“师妹可有为难?”赵荣忽睁开眼,出声打断了遐思中的刘姑娘。

“没,”

刘菁只局促一下,又大方一笑:“大师兄请随我一道入内,爹爹总念叨你,想来见你登门,今个奏的曲调都能欢快些。”

不经意间,她已把称呼改成了“大师兄”。

赵荣自然察觉。

行走江湖这面子还得靠实力来挣啊。

三爷颇有家资,不愧为衡阳巨富,外间会客厅加上满是芳香花草的精致大院,连在一起比衡山派的云雾殿一片加祖祠还要大。

难怪金盆洗手时能容纳那般多的武林贺客。

一路雕梁画栋、小桥汀泉,古朴雅致。

琴箫声越大,离高山流水越近。

照面的刘府弟子不断招呼,看向赵荣的眼神多带着好奇。

米为义与向大年守在互相垂拱的竹园小径入口,赵荣看到米为义的胳膊上缠着圈圈布带,药味发散出来。

他在码头与魔教拼斗后留下的伤还没好全。

“师兄,师父已在里间等你。”米为义与向大年一起招呼,两人样貌端正,浑身有股正气。

赵荣举手回礼,迈步竹园小径,朝着雅室走。

方才屋顶上有人用目光窥伺他。

十四代弟子中除了功力有长进的冯巧云之外,其他人都做不到这份敛气功夫。

三爷与曲知音研究音律,这人只能是方千驹师叔。

应该也是他提前通报的。

雅室内琴箫随处可见,各种曲谱也堆满架子。

不过,

只有三爷一人在,曲知音却不见人。

这位现在连非非都少见,此时更是避嫌。

赵荣理解尊重,不会点破。

“师侄,可是有急事?”刘三爷敏锐感觉到事情不简单。

否则赵荣不会如此匆忙来见他。

“师叔,”赵荣照着刘三爷摆手方向坐下,“衡州府出了一件麻烦事,甚至关系本门生死存亡。”

刘正风登时正色,“怎会如此?”

赵荣对三爷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他礼数周到,详细讲明了嵩山派如何在安仁泼脏水,又说清此地日月教众与黑木崖的内斗关联。

再言白马庄之危。

抛开对音律的痴狂,刘正风当然会审时度势。

‘白马庄之危不解,衡阳永无宁日,我也要被牵连进来,没时间钻研音律了。’

想到此节,刘正风神色一暗。

既有对江湖之事的厌恶,又斩不断这层联系,还有偌大的家业要守,有门人弟子要照看。

若他孤家寡人,闲云野鹤,便没这份烦恼。

刘三爷忽然看向赵荣那年轻面庞,

“乖师侄,你似乎胸有成竹?”

“师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荣做叹息状,“本派力量分散,全靠师父这一脉弟子,度过此关,实在.”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没了在乌鸦哥面前的强势样,显得有些无助。

小小的身躯,撑着掌门一脉。

如今

宗门积弱,

孤掌难鸣!

衡山危机当前,他冒大雨登门,可见没有其他办法了。

刘三爷与鲁连荣不同,他不缺少‘伤春悲秋’的浪漫,可以刚毅果决,却也是个感性之人。

赵荣小小年纪,就担此大任。

作为师叔,竟在这里抚琴弄箫,毫无作为。

刘三爷罕见在琴房雅室生出一丝愧疚。

当下再不想瞧见自己“未过门的徒儿”难受,登时金口一开:

“乖师侄,勿虑!”

“刘府上下自当出一份力,师叔门下弟子你尽可调遣,叫你方师叔也一道同去,共解白马之危。”

三爷大手一挥,将刘府内的大半力量交了出去。

“多谢师叔!”

赵荣心中惊喜,揣摩到师叔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三爷说门下弟子尽可调遣,同时没作期限。

若衡州府周边一直有魔教。

那刘府的大半力量,岂不就成了掌门亲传手下的常备势力!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赵荣从嵩山派给予的危机中寻到一丝打破门派僵局的契机。

三脉归一,已大有苗头!

“弟子定不让师叔失望,嵩山派也好、魔教也好,都不叫他们扫了师叔的研曲雅兴。”

夸赞三爷亦是振振有词:

“曲艺音律乃永恒之艺术,与我衡山心法也大有关联,师叔在高山流水中寻求真谛,未尝不能效仿前人,领悟本派最精要之学。”

“哈哈哈!”

刘正风瞧见赵荣的变脸速度,忽然发笑。

不过,

未过门的徒弟耍滑头,他也是喜欢的。

更何况,他觉得乖师侄的话没错!

……

没过多久,赵荣记下刘三爷点出的人手,都是值得信任、且武艺拿得出手的。

刘菁与米向三人听到三爷的安排后,一个个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回事?

刘府弟子突然都听大师兄的?

这.

两脉要合并了吗?!

许多弟子心中嘀咕,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

“刘贤弟,为何突然有此决定?”

这是一道温和平缓的声音,随后从雅室里间走出一位身穿黑色长袍、面相儒雅的老人。

“曲大哥可是认为我一时兴起?”

刘三爷深沉一笑,口气转为无奈,“早年我便想,府上这些随我的弟子们寻不见一个能挑大梁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这些小辈敬重我,然我却不能给他们一个好出路,搞不好哪天还要因我受牵连。”

“乖师侄我观察久矣,他是个能解我之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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