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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只有一点光亮, 沈宗良又喝了不少酒,实在是不能久站。

他找了个石椅坐下,致歉说:“当晚辈的失礼, 先坐下了。”

说实话,今晚不是什么谈话的好时机。

但是董玉书既然在这里等他,又是关系他的小惠,沈宗良再不舒服,也还是维持着礼仪和风度。

董玉书笑:“你要坐, 我们这种人哪里敢拦?不用说这些了。我这里有一份请柬,沈董事长曾经帮助过我女儿,现在又是她的领导,她结婚, 理应请你的。”

“结婚?”沈宗良疑心自己听错了,面上一怔,“小惠要和谁结婚?”

董玉书扶着桌子坐下,“是和我的学生, 他们样样都般配的。”

沈宗良把那张大红帖子接过来,钟且惠和王秉文两个名字写在一起,看得他眼睛痛。哪怕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 这种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他扔在了一边, 口气却仍是平缓匀称的,“您确定,小惠会愿意结这个婚?这不是在过去了,什么事都得听从父母。”

她句句阴阳怪气:“我女儿本来是很听话的, 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教唆,对我一百个不满意, 但当妈的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为她想。”

闻言,沈宗良只是笑了笑,丝毫不同她计较。

他说:“阿姨,关于王秉文这个人,您最好打听清楚一点。另外,小惠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她受过高等教育,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分辨得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小惠在我身边,她吃过穿过用过也见过,眼界早就不一般了。”

董玉书听出他的敲打,心里一惊。

不怪女儿迷恋他到那个地步。

的确,这个沈宗良表现出的谈吐、风度和仪态,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哪怕这时候已经不清醒了,但簪缨世族那份经年的教养,还是缓缓地从他身上流出来,连语速都是不紧不慢的,像四月里的微风,听着很舒服。

她自嘲地说:“那按你说的,是我这点市井目光比不上我女儿,你就是好的,王秉文就是不入流的,是吗?”

沈宗良没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时间太紧,他只拣要紧的说:“您为她着想,这一点我理解,也感同身受,我将来得了宝贝女儿,也会事事顾虑的。我知道,您在钟家受了很多委屈,就想在女儿身上修正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她,但恕我直言,这种做法未免偏激,思想上也矫枉过正了。结果只能是小惠不买账,您也不高兴。”

董玉书讶异于他这样的一针见血。

但想了想,他能在那样的乱局里屹立不倒,见识和手腕一定都是最顶级的。

只是分析这点家庭矛盾而已,他当然能一眼看穿。

她承认:“是,我在钟家看尽了白眼,当然不希望我的女儿也过那样的日子。不是嫁给了她爸爸,不是她爸爸懦弱又无能,我怎么会到这个田地?从来我和他妈妈有不和,他都是不敢作声的,你知道我是怎么忍下来!”

沈宗良一只手搭在膝上,笑了下:“可我只看到,你的丈夫虽然软弱,为人也不具才干,但他却为了能娶你,生平第一次忤逆父母,甚至后来病逝,也一直都是呵护你的。我说的对吗?”

董玉书不再说话了。

她抬头,嘴角向下耷着,望了望天边那轮月亮,回忆起新婚燕尔时的甜蜜,也终于有了两分笑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但好像又很多余。

沈宗良说累了,他拿起那份请柬,讥讽地笑了:“我让小惠给您带了份资料,挑女婿还是要擦亮眼睛的,托付错了就不好了。”

董玉书有几分明白,“你的意思,是王秉文他......”

眼看时间差不多,不能再叫叔伯们等他。

沈宗良站起来,“当然,有我在,小惠这辈子都会安然无恙,您不用担心。我还有几个客人要陪,先走了。”

他脚步虚浮的上了二楼,撑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头比去时更疼了。

回了酒桌,李叔叔笑骂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当你倒在地上了,正准备去找你。”

沈宗良端起他面前的云吞杯,又是一口干掉。

他亮了杯底给李叔叔看,“实在不好意思,和人说了两句话。”

这顿饭吃到这会儿,一众人都有了倦意,喝完杯中酒就散了。

沈宗良一一送他们上车,“今天招待不周,叔叔们别见怪。”

“好了,这还不周啊。”李叔叔笑说:“宗良啊,你比你大哥够意思多了,他是个三杯就倒的。”

沈宗良醉醺醺的,扶着车门站了,“岁数在那儿了,他身体也不大好,慢走啊。”

“好好好,你留步,留步。”李叔叔招着手上了车。

等他们都走了,关鹏立马上来扶他,“董事长,不要紧吧?”

沈宗良晃了两下头,清醒了一点,才来吩咐他:“交代范志宇,最近盯紧了这个拆迁项目的进展,很快就能立项了。搞砸了让他立刻滚蛋。”

关鹏吓了一跳,沈董说话一向是儒雅的,怎么今天冲起来了?这是喝了两杯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连连道好:“我知道了,肯定不会误事,我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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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惠负气出来以后,也不想回家,开着车在路上乱逛一气,找了个店停下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吃完她又开到了益南路,想看看沈宗良回来没有。

这么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集团的车子过来,她吓得赶紧开走了。

等她再回去时,关鹏已经不在了,两层楼都亮着几盏灯,照出细风斜柳。

且惠下了车,熟门熟路地开了他的门,但一楼没有人。

她又上了二楼卧室。

关鹏做事认真,把沈董照顾得妥妥帖帖的,甚至在床头放了一杯水。

沈宗良规矩地躺在床上,面容沉倦,像是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轻的样子。她去浴室里绞了一把毛巾,细致地给他擦着脸和手。

擦完,且惠又去煮了一碗醒酒汤,小心端到楼上。

她放到床头,立马把手拿到嘴边吹了吹,“好烫好烫。”

落地灯光线很柔,睡熟了的人嗤了一声,“你就不会拿个托盘端着?”

且惠看过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把他扶起来,“正好你醒了,把这个喝掉去。否则明天要头疼的。”

沈宗良淡淡看了一眼,“不急,这么烫就先放着吧。”

且惠哦了一下。

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觉得他语气不对头,眼神也来者不善的样子。

她警觉地问:“项目没谈下来吗?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沈宗良指了下沙发上的公文包。

他说:“你去,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且惠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照做。

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端到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从里面抽出一张请柬,还懵懂地问:“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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