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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良淡漠而寂寥地笑了下,“你的。”

“我的?”且惠指了下自己,张圆了嘴。

“来,告诉我。”沈宗良阴沉着面孔,用指尖碾碎请帖上沾着的金粉,语调冰凉:“你是不是一定要结这个婚?”

他在说什么醉话啊!

且惠不敢相信地扯过来看,但......写的就是她的名字。

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妈妈的笔迹,抵赖都抵不了的。

那一刻,蝉虫的聒噪,夜风吹过树梢的轻微动静,以及室内加湿器运作的声音,在她脑中交织出一片茫然的空白。

且惠气得打颤,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我妈真是疯掉了。”

“也不能这么说。”沈宗良掀开毯子起身,“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为了阻止你嫁给我。”

且惠把那张请柬捏在手里,跟着他进了浴室。

她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一边要结婚,一边还和你.......”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刚刚是和你玩儿的。”沈宗良抽出牙刷,对着镜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洗漱。

她委屈地撅着唇,低下头,“对不起,我替我妈妈和你道歉,她这个人有点偏执的。”

等到刷完牙,沈宗良才说:“你做错什么了?你妈妈倒是有一点错,她太轻信她的学生,对沈家的认识又太浅。”

且惠叹气:“她觉得自己吃过苦,不想再叫我吃苦了。”

“没事。”沈宗良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我会让她明白的,你不要急。”

她都快急死了,又不知道妈妈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许还要闹更大的笑话。

且惠跺了一下脚,“我怎么能不急啊?她总是这样哪行?”

说完,她就提着包急匆匆下了楼,一路风驰电掣的,就等着回到家和妈妈对质。

沈宗良叫都叫不住,偏偏他又喝了酒,开不了车。他只能掐着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家没有。

且惠刚进电梯,“到了,你快点休息去呀,别太累了。”

“到家就好,不要和你妈妈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知道了。”

但这一次,且惠并没有听沈宗良的。

甚至在上楼前,坐在车里把王秉文的资料看完了,看得满脸震惊。

她真的太生气了,不单是为妈妈这么久以来的自作主张。

所以一进门,她就把请柬扔到了董玉书面前,“这是你写的吗?”

董玉书说:“是啊。我练练笔的,拿给你的领导参详,不可以吗?”

且惠深吸了两口气,“妈。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您先读完再说话好伐?”

“拿来。”

趁着董玉书在看她学生那份堪称精彩的履历,且惠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路赶过来,她早渴了,再想到接下来,应该会说很多话,也许还伴随着勃然大怒,她很需要这杯水。

不一会儿,董玉书已经尖起嗓子在叫她:“小囡,这都是真的?这都是真的?”

且惠脸上满是看不起,“你当他是什么干净人吗?那么早就去了美国,谈过数不清的女朋友,不少人甚至为他打过胎,现在更结棍了,还有学妹给他生了个孩子,他们家不敢认,先放在亲戚家养着。他为什么急着结婚啊?不就是结了婚好把孩子接过来,名正言顺养在身边吗!”

说到这里,她在董玉书瞪大的眼睛里停了停,“你也不想想,他那么好的条件,什么人不能找啊!偏偏要赖着我?不就是看我好说话,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家里也没人撑腰,你又是个随他拨弄的。真如您的愿嫁过去了,我现在的日子才好过呢!”

好一会儿了,董玉书才灰心地丢下这些东西。

她指着女儿说:“你不用说这些话来笑我,就算他不好,沈家难道就好了?”

且惠重重地撂下杯子:“沈家怎么了?你去过还是什么人去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好了?我知道,当年他妈妈给了您好大一通没脸,您气性再长,记恨到如今也够了吧?犯得着把火都撒到沈宗良身上吗?他有什么错!”

董玉书张了张嘴,“你......”

“你平时欺负我就算了,现在还弄出这么张东西,拿到他面前去欺负他!”且惠越说越气,把那张莫须有的请帖拿起来,奋力撕成了好几半,一股脑儿全扔在了茶几上。

董玉书从没看过她这副娇蛮样子。

仿佛给沈宗良气受,是一件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情,是犯了她的大忌,她宁可丢掉温柔秉性不要,也得维护他。

她连哈了好几句,“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千辛万苦养你这么大,为了一个男人......”

这种话且惠听得太多,以往她都顾念妈妈的可怜和辛苦,在充满牺牲和付出的悲情叙述里,次次咽了下来。甚至去牛津那件事,再难过再煎熬,她也顺了妈妈的意。

但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忍,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且惠打断她说:“生我养我,是你和爸爸共同的选择,我并没有一点参与权,这不是我的决定。好了,他中途撂了挑子,您恨他,恨这个父权社会对你的剥削。但他已经死了,可我还没有,你就把这辈子的积怨都加在我身上,非要我按照你的意志去生活,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些补偿了。但我又亏欠了你什么呢?要还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把命还给你才行?”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很平静,心里萧条得像隆冬的雪地,光秃秃的。

如果董玉书说是,且惠真的会当着她的面割腕。

她忽然明白,她与妈妈面对的,是一衣带水的绝望,她们永远无法割席,谁都拿谁没辙。

且惠说:“从小到大,你都要我争优秀,要比庄新华他们那些男孩子更厉害,那个时候你就可以不按女性规范来培养我。到了今天,居然又要把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套在我身上,逼着我嫁给你中意的人,走向所谓的归宿了?你真的很可笑,妈妈。”

董玉书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只是觉得,她女儿说的这些话很站得住脚,但以她这点水平绝对说不出来。这才明白沈宗良说的对,且惠受过的教育,熏陶出的才识都远高于她,根本不必她来操心。

她抬眼看着且惠,已经褪去青涩稚嫩,成了个沉静温婉的姑娘。董玉书说:“讲吧,都讲出来,讲你有多讨厌我。”

且惠冷笑了声,“这么多年,从念书到工作,您日日夜夜地看着我忙碌,有说过哪怕是一句,不用这么辛苦,休息一下这种话吗?有吗!?”

董玉书哑然。她其实想说的,但长期以来的不断施压,已经让她忘了怎么当一个慈母。

且惠也累了,眼睛看不清墙上是几点钟,她说:“葛伯伯人很好,您放心大胆和他结婚,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我知道您是怕我不同意,才一直拖着,他都向您求婚了不是吗?我是绝对不会像您干涉我一样,去阻止您幸福的。这个家我以后会尽量少回,我们也不适合待在一起。”

董玉书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落在窗外:“你走吧,你在香港的时候,我一个人还好过,一回来就鸡飞狗跳。”

到最后,且惠也不再说了,她已经开始头晕心慌,手腕抖得很厉害,胃部不适,这些症状都在提醒她,该吃抗抑郁的药了。

她转身回了房间,锁上门,从抽屉里拿出几瓶药。吃了两年,且惠对片数早已了然于心,她倒在手心里,仰头吞了下去。

夜晚是阴沉的、冰冷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画面也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地笼罩在雾里。

且惠伏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睡意。反而被胃酸刺激得吐了两回,去拧水龙头时,指尖微微颤抖,身体还热着,手脚却是冰凉的。

她索性不再睡了,打开柜门收拾好东西。

第二天一早,且惠推着行李箱出了门,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