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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十四娘知道, 一定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今天一大早,就有婢女匆匆到来,让她们全部去陆家祠堂外候着等老太君到来,可不年不节的,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位祖母院里的二等婢女来了就走, 向来冷漠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几分神色匆匆, 甚至有些……惶恐。匆匆说完,她连姐妹们的打赏都不要就匆忙走了,好像她们所在的栖芳园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婢女一走, 住了陆家一共二十四位姐妹的栖芳园立刻变得紧张焦灼起来。

十四娘的妹妹十五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安地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姐姐,该不会是……那件事吧……”

一旁的十三娘倒吸一口气:“别胡说,哪有这么快。十五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十五娘立刻捂住嘴, 眼泪汪汪地望着两位姐姐,却不敢再猜了。

十四娘把十五娘揽在身后,伸手拍拍姐姐的手背:“好了,多大点事, 也值得这样?小十五也不是故意的, 姐姐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

十四娘在姐妹中说话向来有分量, 十三娘气地一跺脚:“你就惯着她吧!这还好是遇见我,要碰见的是其他姐姐,看她们怎么说!”

姐妹三人的院子都在相邻处, 往外再走走就是其他姐妹的院子。陆家所有姐妹都住在这儿, 一人一间独门小院配两个侍女及一位粗使丫头。只是姐妹之间也有亲疏,像十四和十五就是关系好的, 十三就是和十五不太对付的。但院里唯独十四甚少和人红脸,也少有争执,和每位姐妹都能说上话。

不过嘛,这几分不对付也不过是和亲近人比较出来的。真要到外边,不论是哪一对都要做出同气连枝、姐妹同心的模样来。

陆家这一辈算起一共二十四姐妹,至今无一男丁。陆家四个老爷和夫人连同小妾、典妻无一不烧香拜佛抄经做法事,平日施粥行善,一旦有了孩子便满天神佛地祷告祈求,希望生个男胎,可至今为止,陆家仍旧没能来个弄璋之喜。

外面人都说……陆家遭了邪才会这样。

陆家姐妹出去,都免不了要面对其他人奇怪的打量眼神。

那种隐隐约约的打量,像针刺一般让人不舒服。从他们身边走过,能听出他们在议论自己,回头一看,他们又若无其事闭上嘴扭头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直视。

流言蜚语多,姐妹们再不齐心协力,自己都要斗起来。

陆家人不是没想过办法,先是从族里抱来个七八岁失了父母的孤儿来,结果不到大半年那小孩就不明不白死在冬日池塘里,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夜里打开房门走到花园池塘边的,又是怎么落水也不呼救的。

陆家夜里都有下人巡夜,从他的院子里到花园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还要过二道门。而所有巡夜的下人们包括守门的婆子,都说没有看见小少爷。

这件事过后,陆家狠狠打杀换了一批下人,小少爷对外宣称不懂事送回了乡下。没几年就“病逝”了。过了几年,又接回来两个年纪大得多,十二三岁的男孩,开了祠堂改了名字给了陆姓,都认在陆家二老爷名下。

好景不长,这两位少爷住进来后没过一年,其中一个就在学骑马时因马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狂、撞柱而死。而马背上的小少爷也被摔飞出去,扭断了脖子。

另一个在前者扭断脖子后,被全家上下更加小心地捧着养着,动辄十来个下人跟在身边,生怕这位宝贝疙瘩又出了什么岔子。可千防万防,这小少爷睡梦中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蜘蛛咬了一口,他没当回事回去接着睡了,这一睡就再没有睁开眼。

接二连三出事,就算陆家再怎么想遮掩也没法把外界流言盖过去。但和男孩相反,陆家的女孩有一个算一个,全活了下来。

十四娘便是陆家二老爷的女儿。

她出生时,陆家抱来的小少爷刚死不久,二老爷悲愤之下直接将满身血迹还没擦干的她从产房抱走,直接扔进了家中池塘。

猫儿似的婴孩漂在水面挣扎哭喊,眼看就要沉下去。

二老爷站在池塘边,眼眶通红。他自然舍不得女儿,可陆家不能只有女儿!他疑心这是诅咒,只要让女儿同样死去一个,这诅咒说不定就会被打破。

因此,他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去救。一天一夜后,再把人捞上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才生完孩子的二夫人,二夫人救女心切,下人们不愿意去,她竟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跳进水里,把女儿救了上来。

从那以后二夫人就染上了恶疾,卧病在床,再过不久就去了。二老爷守妻丧一年后,娶了一位继夫人,只是她也没能生下男孩。

十四娘从小就被母亲的乳娘告知了身世,父亲的残忍和愧疚之下的优待让她从小便迅速拥有过人的坚忍心志,以及姐妹之中隐约的超然地位。

十四娘并不以自己地位为傲,相反,她自小到大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担忧自己的性命,只要她一日在父亲手下过活,她的命就一日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要让自己父亲不能再像十多年前那样,可以随时把自己扔进水塘淹死。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娘亲可以救她了。

二十四个姐妹不敢耽误,各自聚成三三两两的团伙往祠堂去。

她们既害怕陆家寒气森森的宅子,据说从祖上传下来,已经有几百年了;也害怕陆家威严的家规,据说同样也有几百年了。这让她们即便在家中时也不敢离开栖芳园随意行走,总要一两个姐妹相伴才好同行。

陆家的宅子十分大,占地不知几何,几十个姐妹从来不敢走完,她们去过最远的地方除了城里的天音寺,就是陆家的祠堂。

祠堂离栖芳园很远,从栖芳园大门出来,要过三道门离开后院,来到陆家的前院,前院正当中有一道池塘,此时夏日已过,残荷败柳、死水凄凄,看着甚是荒芜。

再穿过花园,沿着大老爷和二老爷的院子正中辟开的一条道,才能到离陆家大门不远的祠堂。

所有姑娘都匆忙换上了素色衣裳,首饰也不敢多戴,有的更是匆匆用青色黑色发带一扎再裹上布巾后就来。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掉她们的好颜色。

婢女们带着她们飞快往祠堂去,沿着墙将她们挡在里面,不让住在夹道边角房里的下人们冲撞了小姐们。

来去下人们原本行走时还会彼此低语一二句,一见小姐们如云般呈一列走来离去,连忙低头不敢多看。等那长长的带着脂粉馨香的队伍过去后,才彼此眉眼乱飞。

很快,祠堂外就整整齐齐站满了二十四位姑娘。

安安静静垂下头,一个眼神不敢多看。

高大威严的祠堂就在她们面前,婢女们都离开了。下人是不能进来的,尤其是女子,更是不许。世人一向认为女子阴气重,身上污秽,恐玷污了这片清净地。

婢女们都在外面一条道上。

已经入秋的园子显得格外萧瑟,寒风带着凉意。青石砖铺成的路面被并不热烫,踩着还有几分暖意。

十五娘站久了腿酸,小地左右脚相互抬起换了换脚,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清脆地问安,水波似的从远处传到近前来。

是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年近七旬,其父曾为本地巡抚,当年算是下嫁。陆老太爷倒也争气,娶得佳妇后得老丈人相助,一路青云直上,与老太太感情甚笃。

只可惜,等老太太生下第四个孩子后没多久,陆老太爷就死于非命。

老太太当时几乎哭瞎了眼,差点没跟着去,但哭过之后还是撑着一个人撑起陆家,把四个孩子都带大了。

但……或许是心里觉得小儿子克父,叫她对小儿子一直态度十分冷淡。

就像这陆家的宅子,四老爷所在的院子也是四位老爷当中最小、景致最差的。不过许是缺什么就要什么,四老爷对母亲从没有过怨言,偶尔老太太让他做什么事,四老爷都高兴得眼睛发亮。

当然,这些密辛并不为陆家小姐们得知。二十几人中,也不过排行靠前的几位小姐和聪慧的十四娘隐约知道些。

老太太坐了肩舆,由几位下人抬了来。她穿着厚厚的锦缎夹袄,袄上绣金镶玉的十分晃眼,头发已然全白了,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伸出袖子外的枯瘦手臂一左一右各戴了一条玛瑙碧玉珠串。面容苍老却严肃,目露精光。

她就这么坐在肩舆上,看着二十来个年轻姑娘齐齐行礼,口称拜见老太太。

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埋头盯脚尖,不敢直视老太太。

但她们之中不少人都留意到了一件事。

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大串的下人之中,有几人尤为突出。

老太太抬手,肩舆停下,缓缓落地,人群分开,老太太被侍女搀扶着走下来到了最前头,才叫姑娘们起身。

有几个差点蹲不住了,被身边姐妹眼疾手快一把抄住,要是这时候失仪,老太太一定会动家法的!

但老太太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

她招招手,示意身后四个看起来格外不一般的年轻男子来到身前。

紧接着,老太太放下大雷: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们陆家的四位少爷。你们兄妹们见见面,以后也好相互扶持。”

说着,她笑呵呵地看向四人当中看着最为年长的年轻男子。

“对了,你叫……你叫什么来着?”

年轻男人微微一笑:“孙儿从前姓李,大名李芥,不过进了陆家家门,自然是由老太太改名,随老太太喜欢称呼什么都好。”

其他三人当中的两个悄然瞪他一眼——就这小子最会拍马屁!唯独剩下一个面相最年轻、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对他笑了笑。

两人眼神飞快交错,彼此交汇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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