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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了,虽然外面有宵禁,但蒙天放是卫尉族弟,自有符节,往来两府之间畅通无阻。

而更奇怪的是,虽然满城都在戒严缉捕墨者,但确实还没人来将扶苏府邸围了。

但他们可不敢放心等到天明。

蒙天放进去时,扶苏正与几个谋士商量对策。

“公子以为,舜帝是怎样的人?”董公他们似乎正在劝说扶苏什么。

扶苏过了一会才答道:“是圣人。”

“正是!”

董公道:“假如舜疏通水井时,未能躲过父、弟在上面填土的毒手,则为井中之泥;假如他在涂饰粮仓时,没有逃过父、弟在下面放火的毒手,则为廪上之灰。如何让恩泽遍及天下,法度流传后世?所以,是以,舜帝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这大概是因为他心里所想的是大事啊……”

“董公的意思是?”

“公子亦有大志,欲救大秦,救天下,不可不先救自己!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走!”

因为扶苏顶多想到在秦始皇再度昏聩乱命,不得已时“劫王”,蒙天放提出的直接兵谏,却已被他否决。

于是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留或走。

扶苏仍然没有决断,这时候蒙天放回来,将蒙恬的意思告诉扶苏。

“还是蒙卫尉看得明白,兵谏绝无胜算,甚至会引发更大的混乱。扶苏,决不能做这样的事。”

扶苏慨叹,他也明白了,一年来,自己在“隐忍”和“政变”两条路之间的摇摆犹豫,使得一手好牌打成了烂局。事到如今,已不可能所有人都毫发无损,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蒙恬是有觉悟的,他将揽过“勾连扶苏”的所有罪过!而“大义灭亲”去告发他的蒙毅,还有整个蒙氏家族,却能因此而保全。

“蒙卫尉能如此,扶苏何尝不能?”

扶苏毅然起身:“扶苏年近而立,有子两人,为保全他们,也为保全天下人还认可我的忠厚仁孝之名,保全大秦的一统,我也能牺牲自己!”

众属下跪倒在地:“公子欲做何事?”

“入宫,是生是死,一切听凭父皇发落!”

“公子进宫的话,一切都完了!”

蒙天放红了眼,他和董公等人一样,都是力主扶苏不要放弃希望,伺机离开咸阳,以图再起的。

扶苏却对此十分悲观:“且不说关中戒备森严,连商君当年都未能顺利逃脱,更何况此去万里迢迢?就算我侥幸离开,天下虽大,能接纳扶苏的,恐怕只有昌南侯了吧?”

他惨笑道:“昌南侯在密信中担保,一旦朝中有事,他愿意做我倚靠。但我这一走,非但朝廷坐实了扶苏勾结墨者,欲行刺父皇的大逆不道之罪,徒使父皇伤心,更会牵连昌南侯。”

“彼若纳我,则岭南将与朝廷反目,尚且一统的天下,立刻就要分裂,接踵而至的,便是战争和征伐。那样一来,扶苏,岂不就成了引发战乱的荧惑星?子与父战,臣与君决,这种事,我与黑夫,做得出来么?谁又会支持?”

“故我宁可死,也不愿当祸乱天下的罪人!”

这大概是这个漫长的夜晚,扶苏在惊惧、迷茫后,保持的最后一点理智了,迷离许久后,他总算回归了自己的本性。

董公、蒙天放、邵平等人稽首不起:“那公子的理想呢?与吾等推演的朝廷新政呢?难道就这样付诸东流了?”

恢复礼乐,海外分封,停止征战,轻徭薄赋,六合同风,这是他们经常热烈讨论到深夜的梦想啊……

扶苏叹了口气,一一扶起众人:“汝等都叫我‘长公子扶苏’,我且问汝等,这称呼中,是长公子重要,还是扶苏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扶苏却道:“是长公子更重,若我逃了,一旦迈出咸阳,我便不再是长公子,只剩下扶苏。而汝等要追随的,是仁孝的长公子,而不是乱臣贼子扶苏!”

多说无益,扶苏心意已决,眼看这一番激昂的话,总算让众人不再劝说,连最为刚烈的蒙天放也垂首不语,他摇了摇头,朝众人作揖。

“二三子辅佐之恩,扶苏无法答谢,就此别过!我当自缚,去咸阳宫前,等待夜尽天明,向父皇谢罪!”

“其实,纵然入宫,父皇也不一定会杀我,大不了将我幽禁,亦会善待吾子,君不见,长安君之子婴,不就活的好好的……”

扶苏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却不太自信,他对他的父皇,一点都不了解,只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但还没等扶苏迈出门槛,却有人急速从后走来,朝着扶苏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

扶苏未有防备,顿时天旋地转,不等他转过身看看到底是谁干的,便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有谁扶住了他,在失去意识前,扶苏耳边听到的最后声音,是邵平惊骇的叫喊……

“蒙天放,你!”

……

“蒙天放,汝叛公子乎?”

邵平已惊得拔出了剑,若非董公阻拦,便要往蒙天放身上招呼了。

“公子无事,只是晕了过去。”

蒙天放试了试扶苏鼻息,轻轻将扶苏抱着,放在榻上,动作轻柔而恭敬,随即后退三步,下拜三稽首!

“公子错了,即便你不再是长公子,蒙天放,也要追随扶苏到底!”

他转过身,肃然道:“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吾等或早或晚,都已效忠于公子,视之为主君,岂能坐视公子赴死?”

“所以你就打晕了公子,要劫持他离开咸阳?”

邵平将剑放了下来,他明白蒙天放的打算了,有些犹豫地看向董公。

董公摸着胡须道:“主君常会做一些错误的决定,贤明如晋文公重耳,至齐国时,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觉得生活安乐,不复昔日流亡,遂决定住在齐国,不再归晋。最后是赵衰、狐犯在桑树下密谋,将重耳灌醉,载他离开了齐国。”

“虽然事后重耳大怒,但若无此行,就没有晋文霸业了。天放今日之举,异曲同工,亦是忠恳之举也!”

蒙天放大笑:“还是董公明白事理。”

邵平仍有些犹豫:“但公子说的没错,此时离开咸阳,去投昌南侯,会让天下人以为公子乃谋弑罪人,更会引发战乱……”

蒙天放怒道:“难道公子自杀,死在咸阳宫里,天下就不会乱么?始皇帝死而地分,这预言都传到关中来了,而公子,便是阻止此预言的命定之人,天下苍生的指望!”

董公附和道:“然也,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献公使宦者杀重耳,此乃父命,但重耳逾墙而走,奔狄,天下人只以为献公不仁,却不认为重耳不孝……”

“入宫被擒,或杀或囚,一切就完了。如今蒙卫尉愿网开一面,吾等载公子走,南奔昌南侯军,他日,或能重复晋文故事!”

邵平总算点了点头,达成了共识,他们又找府邸中医者要了点当年陈无咎用大麻发明的“麻药”,让扶苏多睡一会……

三人分工各有不同,董公为谋主,蒙天放为武官,而邵平类似家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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