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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呜咽,屋中点了两个大火盆。

青纱帐幔低垂,宋老夫人一手挽着沉香木珠,嘴上念念有词。

白芷和秋雁跪在下首,两人双目垂泪,不敢大声语,只无声啜泣。

临窗榻上,宋令枝拥着绣衾,双眸紧阖,一双柳眸如烟雾,紧紧笼着,好似梦中也睡得不安稳。通身烫得吓人,似落入火炉。

寺庙不比家中,大雪封了山,大夫也不得上山。

无奈之下,宋老夫人只能让侍女寻了干净帕子,拧干水贴在宋令枝额上。

“真真是作孽,好端端的怎会碰上这种事。”宋老夫人捂着心口,眼泪滚落而下,婆娑眼眸沧桑悲痛。

她指着秋雁和白芷怒斥,“你们就是这么服侍姑娘的?可怜我这孙女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又撞上这档子事。”

自梅林回来,宋令枝一病不起,高烧迟迟未退。

那小沙弥自然无人顾及,宋老夫人一心惦念自家孙女,每每派人前去山门那看何时能下山归家。

柳妈妈站一旁,帮忙拭泪,又为白芷和秋雁说话:“老夫人也该注意身子,这会还在寺中,不比家里。白芷和秋雁两位姑娘伺候姑娘惯了,如今还是先让她们起来服侍,省得姑娘那无人照看。”

宋老夫人声音哽咽,终还是点头应允:“你这话说得极是。”

白芷和秋雁闻言,忙忙叩首谢恩。

正说着话,忽闻院外传来婆子的声音,说是严公子来了。

宋老夫人忙请了进来,又笑着道谢:“早上多亏了严公子。”

那会宋令枝晕倒在梅林,白芷又唬得腿软站不起身,还是沈砚发现,及时喊人前去。

沈砚淡声:“老夫人客气了。”

宋老夫人眼珠子含泪:“也不知道我这孙女能不能捱过这遭,若她真的……”

倏地,帐中传来白芷的惊呼:“老夫人,不好了!姑娘她,她……”

喉咙失了声,只余啜泣。

白芷泪流满面。

榻上宋令枝一张脸惨白,忽然呓语不止,怎么喊也喊不醒。

宋老夫人急得大喊“心肝儿”,又想着寻人去主殿,请高僧念经。

气急攻心,起身又急,一时慌了神,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柳妈妈在侧,赶忙伸手搀扶人坐下,急得满头大汗:“老夫人,这会子你可万万不能倒下,姑娘那还等着人呢。”

满屋子的人乱成一团,无计可施之际,忽而听见沈砚出声:“老夫人,我曾随家父学过几年医,略通医术,若老夫人信得过……”

救人要紧,宋老夫人连声:“信得过信得过,快快,请严公子过去。”

……

宋令枝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漪兰殿,窗外寒风呼啸,高高的松柏立在院中,满目疮痍。

小宫女凑到墙角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可吓死我了,那可是齐国公的次子,以前还是陛下的伴读。陛下居然让人将他绑在马后,生生在京城绕了三十圈!听说人放下来的时候,那张脸都是血,齐国公当场晕了过去。”

“小点声,声音这么大,你不要命了,仔细让人听了去。”

“怕什么,整个皇宫上下,陛下在哪都不足为奇,独独不会踏足漪兰殿。我和你们说,那齐国公次子我见过一面,好像是得罪了陛下,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令枝睡得迷糊,梦境残缺不全。

一会是前世齐国公次子惨死在京中,一会是昨日有过几面之缘的小沙弥。

宋令枝还记得对方言笑晏晏和祖母谈金明寺中的一花一草,记得对方好心送来的汤婆子,记得小丫鬟说,那小沙弥在后院养了一窝的狸奴,都是还没睁眼的。

然很快,簌簌红梅飘落在小沙弥脸上,梅花如胭脂一般,染红了小沙弥一整张脸。

鲜血蜿蜒而下,小沙弥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宋令枝乍然从梦中惊醒,心口跳得极快。

猛一睁眼,隔着层层青纱帐慢,宋令枝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冷冰寒的眼睛。

心口骤停。

沈砚坐在榻边,手中捏着数支银针。屋内掌了灯,烛影摇曳,银白光亮轻轻在沈砚指尖晃动。

银针细而长,似乎轻而易举,就能了结宋令枝的性命。

气息屏住,浑身血液宛若凝固一般,宋令枝又一次想起了惨死在梅林的小沙弥,还有前世死在马蹄下的齐国公次子。听说那人素日和沈砚交好,不过因口舌之争,便落得那样的田地。

那她呢?

宋令枝指尖哆嗦颤动,纤长睫毛簌簌望向沈砚,颤若羽翼。

她摸不清沈砚是否同自己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若是有,那他如今找上自己,是……

思绪倏然被打断,白芷喜极而泣,一连声往外喊:“老夫人,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阖屋上下无不喜笑颜开,宋老夫人在菩萨前拜了又拜,又赶着过来和沈砚道谢:“今日真是多亏严公子出手相助。”

手背上还插着满满一手银针,宋令枝动弹不得,她喃喃张了张唇。

喉咙干涩,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有眼珠子尚且能眨动一二。

宋老夫人立在榻边,老泪纵横,对着沈砚千恩万谢,又赶着喊人拿热帕子来。

“严公子,今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这孙女……”宋老夫人小声抽噎。

宋令枝指尖轻动:“祖、祖母……”

她想着唤人前来,无奈没等来宋老夫人,却先等来了沈砚。

那双黑眸一如既往的凉薄冷漠,似深潭冷泉。

沈砚淡声:“老夫人,还有几处尚未施针。”

宋老夫人赶忙让开,请沈砚上前。

宋令枝躺在榻上,说不得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砚一步步往前,手上的银针近在咫尺。

宋令枝瞳孔骤紧。

数十根银针长短不一,尖锐细长。

背着光,沈砚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中,忽明忽暗。

玄色暗花翠竹雨花锦长袍精致名贵,沈砚居高临下站在榻边,单薄眼皮低垂。

那双墨色眸子隐在阴影中。

宋令枝无端想起今早在梅林,沈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青纱低垂,宋令枝右手抵在迎枕上,双眸满是惶恐不安。

银针挑过火,炙热滚烫。

绵长细针扎入皮肉。

沈砚俯身,骨节匀称的手指握着银针,细细捻着。

宋令枝浑身紧绷,她是知晓针灸厉害的,能救人亦能杀人。

沈砚缓缓抬眸,视线漫不经心自宋令枝脸上掠过,唇角勾起几分嘲意,他一字一顿:“宋姑娘……认识我?”

宋令枝眼睛瞪得更圆了。

沈砚眼中掠过几分狠戾。

指尖的长针快要落入皮肉,忽闻榻上一声轻哂,宋令枝横眉冷眼:“再怎样你也是个外室生的,居然还敢腆着脸跟我父亲回来。”

沈砚动作一顿,惊诧皱眉:“……什么?”

宋令枝冷笑:“你的忌口喜好和父亲都差不多,祖母年事已高,被你瞒了去,我可不会。”

姜氏不喜宋瀚远人人皆知,也有传闻道宋瀚远在外面还有一门妾室,膝下还有一子,只是碍于姜氏不好认祖归宗,待孩子大了再作打算。

这事沈砚先前也听过,只他怎么也想不到,宋令枝居然会疑到自己身上。

他抬眼,视线不偏不倚和宋令枝撞上,若有所思。

……

雪珠子绵绵,自廊檐下飘落。

岳栩候在沈砚身后:“主子,那小沙弥的屋子属下都翻遍了,这是在他柜中找到的药丸。属下还在他后院,翻出上百来具狸奴的尸身。”

那狸奴都是开膛破肚过的,死相凄惨。

那小沙弥救狸奴也不是好心,不过是拿它们往外传递消息。

消息写在纸上混在药丸中,逼迫狸奴咽下,做上标志放出去,自有人抓走开膛破肚,取走纸团。

沈砚眸光阴冷:“皇叔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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