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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好似听见祖母在唤自己,又好似回到前世,回到沈砚刚迎娶云贵妃入门的那一日。

沈砚离开,白芷赶忙上前,忧心不已:“姑娘、姑娘!”

急促声音短暂唤回宋令枝的思绪,她一手抚额,只觉思绪乱成一团。

沈砚不日就要迎云贵妃入府,她定要在此之前离

开,不然……

思及沈砚那带着笑意的“外室”二字,宋令枝只觉遍体生寒。

白芷愁肠百结:“姑娘,您这手怎么还这般冷?”

将近入伏,宋令枝却仍冷得厉害,白芷果断:“姑娘,奴婢还是为你寻大夫来罢,这病拖不得。”

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站起,眼前发黑,“不必,我……”

对上白芷一双婆娑泪眼,宋令枝无奈,那句“我心中有数”终咽下,她低声:“罢了,过两日我随你去一趟百草阁,可好?”

白芷破涕为笑:“自然是好的。”

……

不过是随口哄白芷的话,宋令枝不想白芷竟如此坚持,每每起身梳妆,宋令枝总能听见白芷在耳边碎碎念。

“姑娘,今日天晴,奴婢陪你去百草阁罢?”

秋雁早早去了兰香坊,如今这房中,也只剩下宋令枝和白芷二人。

铜镜中,女子一身杨妃色织雨锦百合花纹春衫,云鬓珠钗,明眸皓齿。

宋令枝拗不过白芷,只能点头:“我只去这一回,若还有下回,我可不去了。”

白芷赶忙握着她的手拍三下木头,去去晦气:“呸呸呸,姑娘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只瞧一回姑娘身子就大安,哪有什么下回。”

宋令枝好笑,透过铜镜笑睨白芷一眼。

马车一早就备下,翠盖珠缨八宝车停在二门处。

白芷扶着宋令枝转过月洞门,忽听苍竹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这么早叫人备车,宋姑娘不会是想去宫中寻殿下罢?”

宋令枝和白芷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出狐疑之色。

白芷张唇,欲呵斥苍竹后的人,宋令枝摇头制止。

说话的应是门房伺候的小丫鬟,声音俏生生。

“宫里哪有那么好去,便是殿下疼她,那也不是人人去得。”

“殿下疼她又能如何呢?今日皇后娘娘设下赏花宴,殿下不还是去了?我听人说,娘娘中意云家的姑娘。”

“也不知道那云家姑娘同宋姑娘相比如何?那芙蓉院殿下已经打发人去洒扫了,想来不日便有喜事临门。”

三三两两的小丫鬟渐行渐远,空中只余淡淡花香摇曳。

芙蓉院,那是宋令枝前世的住处。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日光透过树梢滴落在肩上,宋令枝仍觉森寒彻骨。

白芷不安侧目:“姑娘,她们都是……”

宋令枝垂首敛眸:“走罢,不是还说要去百草阁吗?”

白芷心神不宁跟上去。

日光满地,翠盖珠缨八宝车穿过长街,停在百草阁前。

一路上,白芷心不在焉,惴惴望向对面的宋令枝。好几回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讪讪咽下:“姑娘……”

宋令枝一直闭着眼睛,许是这些时日睡得不好,她总容易犯困,闻言抬眸。

瞧见白芷紧张焦虑的双眸,宋令枝挽唇,温声宽慰:“怎么这般瞧着我,我又不是……”

话犹未了,墨绿车帘忽然被人掀开,一抹青灰色影子骨碌碌滚入车内。

来人身影娇小,似是哪家府上跑出来的小厮。

白芷惊得跳起,挡在宋令枝身前,满脸的戒备和紧张:“你是何人?这是我家姑娘的……”

声音戛然而止。

一声细弱的猫叫打断了白芷的未尽之语,她怏怏低头,猝不及防和那人怀里的白猫对上视线。

白芷脑子空白一瞬:“这是……”

那白猫通身雪白,油光水滑,无半点杂毛,不难看出主人的精心护养。

“这是我养的,它叫阿梨。”声音刻意压低,浑浊粗重。

来人一直低着脑袋,只双手紧紧护着身前的白猫,“事出有因,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来日我定……”

白芷讷讷张了张唇:“……你是女子?”

青灰身影忽的抬眸,一双眼睛瞪圆,她难以置信:“这都听得出来?那臭老头给我的什么破药,还说吃下之后定无人认出我的声音……”

“云、黎。”

端坐在白芷身后的宋令枝忽然出声,那声音清冷阴寒,似是恨极了。

云黎,云贵妃,前世杖打秋雁的罪魁祸首。

宋令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里碰见对方。

云黎好奇眨眼:“你认得我?莫非你也是哪家……”

宋令枝面无表情:“滚下去。”

这一世的云黎虽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然看着眼前这张脸,宋令枝总会想到秋雁躺在炕上僵硬的尸身。

云黎面露怔忪:“不是,我只是想……”

马车外骤然响起一阵喧哗,好几个彪形大汉身着华服,凶神恶煞,随意拎起路过的无辜百姓:“可有看见一个小厮,这般高,穿青灰长袍?”

云黎陡然一惊,抱着白猫猛地扎进宋令枝怀里。

宋令枝浑身僵滞。

云黎颤抖着双肩,搂着白猫瑟瑟发抖:“我只躲一会,就一会!”

她抬眸,那双空明眸子因为害怕泛上一层稀薄水雾。

马车外的大汉显然是云府的护院,个个人高马大,嗓门洪亮:“老爷吩咐了,那白猫不能留。那畜生受伤了,定然跑不远。”

“那姑娘呢?”

“她一个姑娘家,腿脚能有多快,你们几个随我去那边,我就不信她能真跑了!给我搜!”

日光穿过车帘,光影斑驳,宋令枝僵硬着身子,面色铁青:“你……”

一语未落,云黎忽然直起身子,连声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来日我定登门道谢。你是哪家的姑娘,也是京城人士吗?你既认得我,那定……”

宋令枝眸色冷淡:“你可以走了吗?”

云黎讷讷:“我……”她咬牙,“好人做到底,你能让大夫瞧瞧我家阿梨吗?它爪子动不了了,我怕再拖下去,它可能会没命。”

这白猫是云黎捡的,又偷偷养在院中,云父不喜欢她碰这些玩意,本想趁云黎前往宫中赴宴,命人打死了事。不想云黎会忽然折返回府,又从护院手中夺回,换上小厮长袍翻墙出府。

“阿梨很机灵的,若非那些畜生……”云黎眼中泛泪,“阿梨是踩上捕兽夹,才被他们抓住的。”

小白猫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低落,喵呜喵呜好几声,窝在云黎怀里叫唤。

宋令枝心中柔和一瞬,只对猫,不对云黎。

她点头:“可以。”

云黎眉开眼笑:“真的,那我们……”

宋令枝面不改色:“猫留下,你离开。”

云黎唇角笑意僵滞,须臾,又怏怏不乐低眸,盯着怀里的白猫半晌:“这样也好。”

她恋恋不舍将阿梨塞到宋令枝怀里,“阿梨很乖的,它不会乱咬人……”

小白猫以为云黎要将它送人,粉嫩爪子紧紧揪着云黎的长袍。云黎好说歹说,它也不肯松开,只喵呜喵呜乱叫。

宋令枝皱眉:“罢了,你随我们一起下去。”

云黎:“可是外面那些……”

宋令枝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了然,自身后的矮柜翻出一身碧霞色宝相花纹锦衣,她轻声:“这是我们家姑娘新做的衣衫,不曾穿过。”

那些护院只顾着找青灰小厮的身影,哪里想得着云黎会换回女子衣裙。

云黎喜笑颜开:“多谢姐姐。”

宋令枝猛地回首:“谁是你姐姐?”

云黎从善如流:“哦,多谢妹妹。”

……

云府人仰马翻,满府上下乱成一团,云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妻子破口大骂:“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都是平日你惯的她!今日皇后娘娘设宴,我看你如何和她交代!”

云氏泣不成声,双眼泪如雨下:“这能怪我吗,她好好的养只猫儿,哪里碍你的眼了?若非你自作主张要打死那猫儿,我儿怎会跑了!”

云氏双手握拳,如雨点砸向云父胸膛,末了又捏着丝帕拭泪:“罢了,我入宫向皇后娘娘请罪就是了,就说黎儿中了暑溽之气,见不得人。皇后娘娘仁善,应当不会怪罪的。”

……

坤宁宫香烟缭绕,筵开芙蓉,花团锦簇。

一众宫人锦衣华服,云堆翠髻。

皇后娘娘高坐在上首,凤眸半眯:“……病了?”

云氏屈膝福身:“是,小女昨日中了暑溽之气,今日实在起不来身,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莞尔一笑:“云夫人言重了,本宫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说着,又抬手唤侍女上前,“前儿陛下送来的血燕可还在,给云姑娘送去。”

云氏连声谢恩,又福身谢恩。

尚未开宴,园中丝竹悦耳,细乐声喧。

皇后左右张望:“可曾见到砚儿了,这孩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侍女笑言:“殿下许是还在陛下那……”

一语未落,忽听院外太监的通传声,侍女眉眼弯弯,“殿下和娘娘果真是母子连心,娘娘才念着殿下,殿下就到了。”

缂丝屏风后转出一道颀长身影,皇后喜不自胜:“砚儿,快到母后身边来。”

国舅爷出事后,皇后还不曾找过自己。

沈砚不动声色抬眸:“母后今日宣我入宫,是为了赏花?”

皇后捂唇笑:“一来是为了赏花,二来呢,前儿你不是说想让母后帮你物色妃子吗,你瞧瞧这园中,可有中意的?若是有,尽管告诉母后。”

沈砚不冷不淡应了一声,垂首轻抿一口热茶。

皇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沈砚脸上,少顷,方开口:“三呢……”

沈砚从茶杯后抬起眸子。

皇后嗔怪瞪他一眼:“说来这事也是你的不是。”

皇后气不打一处,“你如今也大了,怎的行事还如此莽撞,你舅舅再怎样,终归是你舅舅,你怎能……”

皇后双眼泛起泪珠,滚滚落下,她拿丝帕拭泪,“你舅舅入宫的时候,母后差点吓死。他那手指都……”

一想起那一日胞弟血淋淋的断指,皇后忍不住干呕。

侍女忙上前,为皇后顺气。

皇后抬手,热泪盈眶:“那还是在大街上,你让他的颜面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