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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霖脉脉, 细碎雨珠从檐角滚落,满目疮痍悲凉。

院中悄然无声,一众宫人款步提裙, 悄声捧着漆木茶盘, 自乌木长廊穿过。

越过影壁, 房中无声无息,槅扇木门紧紧闭着, 瞧不清里面的光景。

侍女手持戳灯, 站在廊檐下,微弱的烛光撑起一隅的光影。隔着摇曳烛光, 隐约可见清寒雨幕。

雨声淅淅沥沥, 清冷森寒, 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槅扇木门推开,自有人接走漆木茶盘, 官窑缠枝纹香炉青烟氤氲,依稀闻得安神香的香气。

湘妃竹帘半卷,只模糊瞧见屋内青纱帐幔隐隐绰绰。

再然后, 槅扇木门轻掩, 彻底隔绝了所有视线。

宫人低着头,悄声从主院离开。

走远些, 穿过月洞门,方敢出声, 三三两两宫人撑着青缎油纸伞,躲在伞下窃窃私语。

“殿下离开了那么久,夫人怎么还病着?这都几天了, 也不见夫人身上有好转, 难不成是夫人和殿下闹矛盾了?”

“我怎么听闻, 是夫人身边的奴婢犯事了,你们不觉得秋雁姑娘如今都不在主院伺候了吗?”

“只是婢女犯事,用不着连坐夫人罢?我瞧着夫人现下都不曾离开暖阁,若不是起居饮食照常,我还以为是被幽禁了。”

“真的幽禁,也不会在主院罢?想来还是殿下不忍心,也不知道这位主子,日后还能不能搬进芙蓉院。”

满府上下猜测不一,沈砚又不在京城,无人知晓事情真相,只捕风捉影猜测着。

府门紧闭,只有角门还开着。

云黎提裙下了马车,满头珠翠,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狸奴。

阿梨乖巧窝在云黎臂弯,伸出小爪爪玩云黎发簪上的流苏。

流苏晃一下,阿梨的眼珠子跟着晃动一下,玩得尽兴,全然不顾自家主子的气势汹汹。

云黎不管不顾,仗着沈砚不在府上,趾高气扬,她连声冷笑。

“怎么,难不成这就是三殿下的待客之道?我连着来了三回,连宋姑娘一面都见不到?”

“还是你这刁奴从中作梗,不让我见宋姑娘?”

管事垂手站在一边,点头哈腰,叠声赔罪:“云姑娘恕罪云姑娘恕罪,奴才哪有这个胆子,夫人如今卧病在榻,殿下走前有过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夫人养病,还望云姑娘见谅。”

云黎不依不饶:“前两日你也是拿这话搪塞我的,宋姑娘那日是同我一起受伤的,如今她起不来身,我关心她身子也不行?不过是见一面罢了,哪里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云黎眼珠子一转,仰着头道,“我就在门口,远远瞧上一眼,可好?”

她软硬兼施,“如若不行,我就在这门前守上一整日,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

云黎有备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凶神恶煞的护院,横在脸上疤痕看着瘆人可怖。

管事连声叫苦,云府他自是得罪不起的,自家主子的命令他自然也不能违背。

可若是真让云黎在沈砚府前等上一整日,兴许明日京中就该流言四起。

管事左右为难,面露迟疑之色。

云黎趁热打铁:“我就站在门口不进去,你若不信,让人跟着我就是了。我知道三殿下不让人打扰,我只在窗前瞧上一眼,不过分罢?”

管事沉吟片刻,无奈长叹:“好罢,云姑娘这边请。”

云黎弯唇,抱着阿梨往前一步。

魏子渊亦步亦趋,也跟着往前。

管事倏然伸手,拦下她身后跟着的护院:“云姑娘,夫人喜清净,不喜他人打扰。”

魏子渊被拦在府门外。

云黎看看魏子渊,又看看管事,皱眉不悦道:“他是我的护院。”

管事拱手:“云姑娘,恕小的冒昧,三殿下主院,并非人人都去得。”

云黎不甘心:“可我们只在门口……”

魏子渊拱手:“云姑娘,我等在门口守候便是。”

……

细雨朦胧,雨丝飘零,如梦如雾。

双膝的伤口尚未好全,宋令枝缓慢睁开沉重眼皮,入目青纱低垂。

淅沥雨声落在院中,敲碎满院的安静。

自那日给沈砚带话后,她再也没见过沈砚一面,自然,秋雁也不曾见过。

宋令枝彻底被关在暖阁,房中服侍的,只有一个面生的侍女。

每日除了给宋令枝送药,侍女从未和宋令枝说过半句话,眼神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过半分。

公事公办,每日到点送药,亲自盯着宋令枝喝下,若宋令枝不喝,亦会被她强行灌入。

只要留宋令枝一命就行,这是沈砚走前的吩咐。

天色灰蒙,半点亮光也瞧不见。

楹花窗子拿窗棂撑起一角,隐约可见院中的朦胧雨幕。

宋令枝扶榻坐起,身影单薄纤瘦,一张脸惨白无力。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有时醒来是白日,有时是夜里。

宋令枝浑浑噩噩,记不得过了多少时日。

庭院幽深,陡地,忽听耳边一声轻轻的猫叫,叠着雨声,落在耳边模糊不清。

宋令枝只当自己又出现幻听。

前些天她在屋里,有时也会听见秋雁的声音,或和往日一样欢声笑语,或是凄厉的哭声,或喜或悲,重重情绪砸落在宋令枝身上,宋令枝只觉头疼欲裂。

挣扎着扶墙站起,挨个角落循着声音寻去,却始终找不着秋雁。

帐幔低垂的暖阁,只有沈砚留下的侍女,面无表情盯着宋令枝。

雨还在下,兴许已经是辰时了。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眼角倦怠尽显。蓦地,手边忽然一重,毛绒触感瞬间落在掌心。

宋令枝惊恐睁开眼,猛地和一只狸奴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楹花窗下云黎的惊呼也随之传来:“——阿梨!”

……阿梨。

毛茸茸的大尾巴蜷缩在宋令枝手边,阿梨轻轻趴着,嗓音细弱低微。

屋中侍女瞧见,当即要将狸奴赶出去。

宋令枝扶榻坐起,掩唇轻咳两三声,抬手将阿梨抱在怀里:“这是云姑娘养的。”

云黎隔窗,一双眼睛明亮,灼灼盯着侍女。闻得自己的名字,又笑着朝宋令枝挽唇。

“我还当今日见不到你了,管事说不让人打扰,只让我在门口看一眼。”

侍女福身,不敢明面得罪云黎,“云姑娘说笑了,只是这屋子病气重,恐沾染上云姑娘。且夫人身子欠安,不能接客。待客不周,还望云姑娘见谅。”

云黎不以为然:“我既应了管事,便不会进去打扰,只让我家阿梨陪宋姑娘片刻,这应当……无妨罢?”

云黎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庭院深深,确实是沈砚的主院无异。可她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庭院静得吓人1銥誮,莫名的诡异。

往日在宋令枝身边寸步不离的秋雁,此刻也没了踪影。

廊檐下的云黎心事重重,屋内的阿梨窝在宋令枝臂弯,拿小脸蹭.蹭宋令枝的掌心,顽得不亦乐乎。

末了,还躺平在榻上,任由宋令枝揉捏绵软肚皮。

脖颈上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暖阁少有的热闹。

鎏金珐琅铃铛小巧精致,别在狸奴脖颈。宋令枝凑近瞧,指尖轻捻起铃铛,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窗下的云黎瞧见,只当是宋令枝喜欢,笑着朝她道。

“阿梨往日喜欢在院子乱跑,有时连护院也找不着它,怕它又和上回一样偷溜出去,故而做了铃铛给它系上。”

云黎莞尔,“那护院你先前也在别苑见过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铃铛,京中还有富贵人家的姑娘小姐给狸奴做衣衫穿,只为图个乐子。

侍女不以为意,只匆匆瞥了一眼,不曾多瞧。

三千青丝轻垂在宋令枝手边,纤长浓密睫毛挡住了宋令枝眼中的氤氲水雾。

她眼睛轻轻眨动,贝齿紧咬着下唇,不敢露出半点的异样,深怕叫身边的侍女发现端倪。

这铃铛是魏子渊做的,上面刻的亦是他的字迹——

安好。

心思百转千回,连着被幽禁在院中多日,宋令枝终得以瞧见半分曙光。

铃铛牢牢攥在宋令枝掌心,勒出清晰的红痕。

阿梨莫名其妙,伸出软绵绵的爪子,朝宋令枝喵呜了好几声。

不敢惹一旁盯着的侍女生疑,宋令枝伸手挠挠狸奴的下巴,多日紧拢的眉眼终于舒展,难得显露笑颜。

侍女屈膝福身:“夫人,您该歇息了。”

她声音听不出半点异样,“太医说您不能劳累,这狸奴还是给奴婢罢?”

侍女背对着窗子,云黎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隐约瞧得宋令枝抱着阿梨斟酌片刻,而后方将狸奴递给侍女。

阿梨聪慧,爪子一拍,躲过侍女伸过来的双手,从窗口跃出,又安安分分躺在云黎怀中。

侍女只来得及瞧见一抹白色影子,手背上顷刻多出几道红痕。

她敢怒不敢言,只咬牙朝云黎远去的背影瞪去好几眼。

这日之后宋令枝没再见过云黎。

雨接连下了时日,清寒透幕。雨丝细密,潮湿阴冷。

宋令枝房中只剩下两个侍女伺候,说是伺候,其实和监视无疑。

青纱帐幔层层叠叠,二人低声,交头接耳。

“姐姐,你说她不会真的出事罢?这都过去一日了,还不见醒?”

“管她呢,总归死不了。真是晦气,好不容易调来主院,居然是伺候一个活死人。瞧殿下那样,怕是真厌了。”

“不会罢,若是真厌烦了,怎么还会让她继续住在主院?”

“许是殿下近日忙着闽州一事,腾不出手料理。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殿下真的在乎人,怎会十天半月连封家书也不曾送来?连打发个人回来都不曾。”

侍女自觉言之有理,“且我听说那个犯事的丫鬟,如今还在柴房关着呢,说是等殿下回来再发落。”

“你说得倒是在理。说起家书,我才想起来,殿下身边的岳统领交给我的。”

她自怀中掏出一封家书,探头瞧见宋令枝还在睡着,“罢了,放她枕边就是了,待她醒了自然瞧见。”

雨珠滚滚落地,暖阁点着一盏烛火,光影在风雨中飘荡。

宋令枝睁眼时已经是翌日。

侍女忘了关窗,飘摇雨丝落入屋中,寒气逼人。

秋雨天寒,宋令枝最是怕冷,先前有暖香丸吃着,倒还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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