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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太好了,若姑爷平安归家,少夫人也不必忧心忡忡,整日以泪洗脸了。”

宋令枝眉间轻拢:“……陛下龙体欠安?”

她忽的想起那一夜在诏狱前遇见的沈砚。

大热的天,沈砚却还穿着氅衣,面色也比往日孱弱苍白。

云黎颔首:“是,若非如此,这事也不会拖到现下。”

她悄声,“只是此案还未言明,你先别声张,好好养身子,在家等着贺大人便是。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了。”

宋令枝点头,命白芷亲自送云黎出府。

秋雁笑着上前:“少夫人,姑爷的书房这两日一直锁着,奴婢这就让人进去洒扫。还有衣衫被褥……”

宋令枝挽住秋雁的手:“先别张扬,省得让人看出端倪。你悄悄去,同我祖母和父亲说上一声便是了。”

秋雁笑着应了一声好。

许是听了云黎一席话,宋令枝今日倒觉身子爽利些,还多吃了半碗汤。

宋老夫人心疼宋令枝,轻抚宋令枝双颊:“是该多吃些,瞧这小脸,都没肉了。若是……”

话犹未了,遂见秋雁匆匆从前院跑来,满脸喜色。

“少夫人,明夫人刚刚打发了人,说是明大人如今已回府了。”

宋令枝站起身,双眼熠熠犹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归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罢,想来贺鸣也快到家了。”

宋令枝眉开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备下膳食,又让人备了热水。

夜色笼罩,园中杳无声息,唯有淅沥雨声相伴。

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轻悬,云影横窗,苍苔浓淡。

秋雁提着玻璃绣球灯,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脚往外张望。

树影婆娑,摇曳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月洞门空空如也,始终不见有人前来。

宋令枝拢眉:“二门那可有人守着?罢罢,打发人去大门守着,倘若看见贺哥哥回来,快快让他回来禀报。”

夜色沉沉,烛光晃悠,宋令枝娇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氲雨幕中,偶有雨丝飘摇,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着往后退开半步,又怕贺鸣回来,自己瞧不见。

雨声点点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阴雨重重笼罩在京城之上。

诏狱阴冷潮湿,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一角的夜色。

层层烟雨弥漫。

三三两两狱卒走在一处,手执羊角灯,挨个牢房巡查。

“都安静点!”

“闭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们。”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随意堆放在一处,贺鸣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双浅色眸子映着昭昭夜色,从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辙。

好像,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好像,他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侍读学士。

吴四提着羊角灯,客客气气从贺鸣牢房前走过。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吴四待贺鸣毕恭毕敬,他悄声。

“贺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为您寻来。”

贺鸣声音不冷不淡:“不必,贺某戴罪之身,不敢劳烦。”

吴四嘿嘿笑两声:“贺大人莫说笑了,您是堂堂状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诬告。小的听闻,明大人今夜已经回府,想来贺大人也快了。”

贺鸣抬眸,眼中掠过几分错愕:“……什么?”

吴四叠声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着那赏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办的,他平安无虞,贺大人您自然也是。”

贺鸣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吴四这般谄媚模样,一脚踢在吴四腿上。

吴四往前踉跄两三步,差点一脑门嗑在牢门上,恼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着他肩膀往外走:“一个阶下囚罢了,用得着你这般低声下气说话吗?”

吴四冷笑两声:“阶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阶下囚的样子?”

同僚转身,上下打量贺鸣好几眼:“算他走运,如今还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还有几处好肉。你没瞧那刑部尚书,之前得意洋洋仗势欺人,如今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刑部尚书就在贺鸣的对面,男子早无先前的猖狂嚣张,全身上下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前日还捧着南海红珊瑚的手,此刻却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

满身血污,恶臭刺鼻。

吴四看一眼,当即作呕:“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连舌头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习以为常:“听说是岳统领说的,兴许是得罪了岳统领,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吴四双眼一亮:“……岳统领,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吴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脑子磕坏了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得罪不起。”

吴四叠声道“是”,又拽着同僚的手道:“我听说,这刑部尚书当日是在宋府被带走的。”

贺鸣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着对面刑部尚书脏污的牢房。

墙壁长满青苔,血腥味浓重。

贺鸣一点点握紧双拳。

吴四不曾发觉,还只顾着和同僚闲聊。

同僚嗓音懒散:“可不是,那日贺少夫人也在。”

吴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发现,他连着担惊受怕数日,如今又听闻此事,越发笃定宋令枝和岳栩关系匪浅。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几句,他加官进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吴四唇角笑意渐深,暗叹自己慧眼识珠,攀上宋令枝这根高枝。

又想着趁贺鸣在狱中这些时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结。

同僚啧啧感慨:“还真是一荣俱一损俱损,听说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发卖。当日他耀武扬威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会不会想到今日这般下场。”

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唯有窗外的雨声依然落在耳边。

贺鸣皱眉,久久凝望着对面的刑部尚书,他也曾在翰林院见过对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是猪狗不如,只待一张草席裹住丢出去了事。

贺鸣眼眸低低垂着,想的却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过去了,两日,三日。

翘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凉榻上,一双杏眸无力晦暗。

这两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见明大人,想从对方得知贺鸣的近况。

可瞧着明大人亦是一头雾水,只知自己稀里糊涂被丢进诏狱,又好好地被送出来。

那诗集是明大人拜托贺鸣誊抄的,好端端的拉贺鸣趟浑水,明大人心中过意不去。

这两日也跟着在京中帮忙走动,疏通关系,想要保贺鸣无虞。

可惜仍是无功而返。

宋令枝满头乌发披落在腰间,只挽着一支白玉簪子。

倚着栏杆,依稀可望见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齿。

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漫起。耳边好似又响起沈砚那一声轻笑。

“你求他们,有用吗?”

——有用吗。

——没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使人人都知贺鸣是被冤枉的,也无济于事。

翰林院掌院学士为贺鸣递上的折子如雪花,却从未听过乾清宫有消息传出。

沈砚不惧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样的人……

宋令枝缓缓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终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贺鸣一样。

……

月影移窗,清冷光辉透过纱屉子,轻盈洒落在沈砚衣袂。

银辉迤逦,案上烛光跃动。

沈砚一身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双眸轻阖,无声在纸上挥墨。

少顷,又睁开眼,皱眉望着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动声色将方才的临帖丢入脚边铜炉之中。

熊熊烈焰映着满堂月色,很快将宣纸吞噬干净。

岳栩披着一身夜色,踏入沈砚寝殿,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属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刚刚悬梁自缢,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为沈砚和先太子沈昭授课,同为先皇后嫡子,沈昭温润亲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睐。

沈昭被囚后,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还乡,却不想人在曹营心在汉。

解甲归田,仍是事事惦记着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岳栩低声,将所查到的一一禀报。

少顷,寝殿重归安静。

沈砚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青玉扳指,那双深色眸子轻抬,似有所无从岳栩身上掠过。

“只有这些?”

岳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岳栩搜肠刮肚,倏然低下眉。

“还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园中等了贺大人一夜。”

沈砚指尖轻顿。

他低眉,无人瞧见眼中的异样。

岳栩轻声:“贺大人刚刚托人,说想见陛下一面。”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意。

岳栩轻声:“还有,他托人将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书案上的,是一封放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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