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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个五十余岁的灰衣男子走了进来,面貌虽不年轻了,但一头头发却是乌黑发亮,气色也极红润,步履矫健,想必是个习武之人。见他来了,方起均忙道:“老胡,我这眼神不好了,手也抖了,你看他两个……怎样了?”

胡大夫似是累极了,一倒便倒进了下首一张椅子里面,摇头道:“怪,怪,怪!”一面端了一碗茶,一口饮毕,又喘了几口气,方道,“墨林尚好,脉搏有力,想是中了什么迷药,过得一两日自会醒来。青囊的情况却极糟糕……她五脏碎裂,按理说早该死了,呼吸却尚存一线,虽气若游丝,但却一直不断……我也是束手无策!”

裴明淮沉吟道:“在下见到青囊姑娘时,也是如此想的。不过,在下只是粗通医理,不敢断言。”

方起均脸色更是灰败,颤颤道:“那……那青囊是不是……已然无救?”

胡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青囊想必是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勉强延命到此时。否则,她早已……唉!”

裴明淮道:“那是因为在下发现她的时候,见她呼吸微弱,便把身旁带着的药给她服了一粒。”

胡大夫这时方注意到裴明淮,一怔道:“这位公子是?”

英扬道:“这是我的好友,裴明淮。”

胡大夫道:“你这几天请朋友来?”

裴明淮道:“只是凑巧,我前些日子行至这一带,记起英扬如今便住在此地,我也好久不见他了,便过来了。”

英扬苦笑道:“我是一万个愿意你来,但这时候,实在不凑巧。”

裴明淮道:“我来的时候,去买灯笼,那店老板也这么说。”

英扬听到“灯笼”二字,面色又是一变。胡大夫见气氛尴尬,便转向裴明淮道:“裴公子的药颇有神效,竟能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老夫佩服。”

他这话说得裴明淮倒不好意思起来,道:“药自是用来济世救人的,若是藏着掖着,岂非失了原意了?”

胡大夫又打量了他几眼,道:“公子姓裴,难不成……”

裴明淮此时不欲多说,忙打断他问道:“胡大夫说青囊姑娘内脏碎裂,难道是被高手掌力所伤?”

“不像。”胡大夫摇头道,“照我看来,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冲撞。”

裴明淮皱眉道:“冲撞?”

英扬道:“他兄妹二人是坐马车走山路的,难道马车出了事?山路本来崎岖,若摔下去……”

胡大夫道:“极有可能。”

英扬道:“杜大人派往随行的衙役也未回来,我待会差人去跟他说一声,派些人手在墨林兄妹去的路上搜查一番。”

方起均对他们的对答便似未闻一般,只凄然道:“难道青囊真无救了?”

胡大夫安慰道:“且看看,也许到了明日,她的情形尚有变化呢。”

裴明淮道:“他们二人的脸……”

胡大夫脸上惊疑之色更重,道:“我已想尽了法子,替他们一再擦洗,那颜色却丝毫不褪,也不知道是何种物事画上去的。”

方起均双手发抖,只道:“那……难道再也去不掉了?多年以来,我们想尽了法子要弄掉青囊与墨林背上的那罗刹刺青,丝毫无功。如今……如今在脸上,这……这……以后怎么办?”

裴明淮冷笑了一声,道:“那行此事之人也未免太过恶毒了。若是让我逮到这人,哼哼,必定让他给自己也画上个鬼脸!”

英扬苦笑道:“明淮啊明淮,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裴明淮此时才省起方才那小玉之事还未曾讲完,便道:“你们说那小玉又不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起均叹道:“小玉家里报了官,县令也派了人,一连又寻了数日,不见下落。小玉因为生得有几分姿色,一直不太愿意嫁她表哥,是以众人都有些疑她是否私下跑了……毕竟,若是死了,总该有个尸首吧?于是一直找到了黄钱县的赛灯会那夜。”

胡大夫对裴明淮道:“我们黄钱县,最有名的便是赛灯会。”

英扬道:“黄钱县的灯笼十分有名,每年都会有一次赛灯会,时间便在七月。其实这赛灯会,也有祭拜之意。数十年前,被重刑处死的万教教众,据说在处刑之前,曾狂喊狂叫,念了一大篇咒语。这篇咒语,谁也听不明白,只听得他们一阵叽哩咕噜,声势骇人。他们念咒之前,个个咬破了舌头,狂喷鲜血……有传言说,他们念的是一篇毒咒,是咒这里一方百姓的……”

裴明淮摇头道:“若他们真有法术,那也该先救他们自己。若自身都救不了,遭剥皮酷刑而死,他们的法术,又怎能作准?”

英扬眼中骤现了一丝怪异之色,道:“你说的话固然有理,但寻常人可不如你看得这般通透。于是百姓们暗地里将这赛灯会也当作了一场法事,每年鬼节时分一办,顺便弄些果品香烛供奉,落得心安……”

裴明淮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跟小玉失踪之事,又有什么相干?”

此时胡大夫插言道:“裴公子,你是不曾见过我们这里每年赛灯会的盛况。不论大街小巷,都挂满各色各样的灯笼,争奇斗艳。等到赛灯会当晚,把那些最出色的灯笼放在一处评比,最好的便是当年的灯笼花魁了,做它之人,还有一大笔彩头可赚呢。”

裴明淮笑道:“难怪我来之前,到附近的镇上买灯笼,人家对我说可不能带着灯笼到黄钱县,原来是不敢相比的缘故?”

他此话一出口,便见着三人的面色齐齐一变。英扬强笑道:“倒不是这等缘故。我说出来,恐吓着你呢。”

裴明淮失笑,道:“吓着我?有什么能吓着我?就凭那黄泉渡旁边那个藏头缩尾,不敢露面的家伙?”

三人的脸色更是难看,裴明淮只得苦笑道:“几位,就不要与我打哑谜了。我敢保证,我定然不会被吓死的。”

方起均叹道:“我记得十分清楚,那一年的彩头空前的多,于是各人也分外着意。从外地赶来看灯的客人也多,县里的客栈都住得满满的,我家里也来了几位远亲,都是为了看一看这赛灯会。”他的眼神越发遥远,声音也更低了几分,“众人兴致都极高,宴席上个个谈笑风生。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晚是冯老头的灯笼艳冠群芳……”

裴明淮道:“冯老头?”

方起均啊了一声,对胡大夫道:“老胡,对不住了,我这口无遮拦的……”

胡大夫笑道:“我那老爹自己都管自己叫冯老头,大家也都叫惯了,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也是养子,并不同姓,大家常常都忘了我爹便是做灯笼的冯老头呢。”

方起均道:“那冯老头一辈子做灯,乃是我们这里最闻名的灯笼师傅。他眼已半瞎,好几年不曾做了,这一年又动了手,我们都赞果然是宝刀不老!”

裴明淮笑道:“想必是彩头众多,动了凡心?”

胡大夫涩然一笑,道:“眼看我爹已然要夺魁了,此时却出了怪事。”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似乎看见了当年的景象,“我当时,正端了一杯酒要喝,突然小玉的表哥冲了进来,说见着升天坪的路口挂了一盏灯笼,上面的画像似乎就是小玉背上的那个。我们大吃一惊,立即随之一同前去。去的人,有数百之多,凡赛灯会上之人,都想去看看那个灯笼……”他叹了一声,眼中不乏痴迷之意,“我在这里住了多年,再美的灯笼都见识过了,却从未见过那般精美的灯笼。”

裴明淮一凛,忙问道:“什么灯笼?”

胡大夫叹道:“一盏六角宫灯。”

裴明淮道:“可是外面覆以轻纱,里面有一层非丝非罗的织物,上面绣着罗刹像的?”

胡大夫一呆,英扬叹了一声道:“方才,我去接明淮,却看到八盏宫灯,挂在黄泉渡那边。我就知道,必定会又有大事发生。但当时那情形……青囊墨林总得先送回来,而且……说实话,那时辰了,我也真不敢在那里耽搁。我可没明淮胆子大。”

胡大夫点头,问裴明淮道:“裴公子仔细看过那里的灯笼了?”

裴明淮道:“那灯笼绘着个毗蓝婆罗刹,色泽艳丽,绣工精美,实乃上上精品。”

胡大夫苦笑道:“裴公子就未曾注意到什么异处么?”

裴明淮一怔,道:“异处?”

胡大夫苦笑道:“那裴公子觉得,那像画得可好?”

裴明淮脱口道:“好!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细腻的画像,也不知究竟是绘在什么绢罗上的,那绢罗色泽奇特,就真如人的肌肤一般,光泽细腻,似乎还有弹性。”

胡大夫笑容越发古怪,喃喃道:“正是这盏宫灯,正是它。当年一见,我便一直不能忘,那实在是最精美的灯笼……不管拿到何处的赛灯会,都定然是夺魁之作……”

裴明淮笑道:“不错,任是宫中之物,怕也及不上它。”

胡大夫惨然道:“此话是实,但当时赛灯会上,见着这灯笼之人,却是齐齐变色。”

裴明淮道:“为何?……”此话方一出口,他的脸色也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一般。

方起均叹道:“裴公子已然想到了。”

裴明淮摇头道:“这……这不可能。”

方起均道:“小玉第一次失踪又被找回,我们便去看过她背上纹刺,对那个毗蓝婆罗刹印象极深。这时见到那灯笼上的绣像,面白衣青,观海持云,不是小玉身上那一幅,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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