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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淮道:“我见到的那毗蓝婆罗刹,肌肤如同活人一般娇嫩细腻,是因为……因为……”

胡大夫一字字道:“因为那本是一盏人皮灯笼!”

“人皮灯笼”四个字一出口,裴明淮顿觉一股冷风从堂中直穿了过去,连烛火也暗了几分,摇摇欲灭。英扬三人,在这烛火下,个个面色青白,如同鬼魅。裴明淮不自觉地摸了一摸自己的脸,想来自己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日,方起均方道:“我们当时虽然震惊难言,但仍是大着胆子围在树下观看。杜大人倒比我们都来得镇静,便令揭了那层红纱,细看看里面那层……那层……爬上树去揭那纱察看的,自然是冯老头。亏得他身体健朗,不输年轻人。”

胡大夫苦笑道:“我爹揭了红纱,手指一触那层……便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立时缩回,险些自树上摔了下来。杜大人问他话,他只张大了嘴,也不答言……”

方起均叹道:“冯老头做了一辈子灯笼,做得两眼都快瞎尽了。我们常常夸他的灯笼,他却总说他做的灯笼不是最好的。”他摇了摇头,道,“灯笼匠们流传一种说法,糊灯笼的最好的材料既非绢,也非罗,更非绫,而是人皮。据说用人皮作成的灯笼,看起来质地细腻柔软,上色后更是如活人一般娇美无比。冯老头陡然间见了这真正的人皮灯笼,虽然觉着害怕,但一直只在传说中有的东西突然成了真,他的心情也可想而知……”

裴明淮骤然觉着一阵恶心,道:“那真是人皮?”

胡大夫道:“千真万确,便是那小玉背上的人皮。”他又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极热闹的一场赛灯会,这一下全然变了味。在场的人听我爹说了究竟,居然连喧哗之声都没有,当时又是夜里,我记得,真是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人人都被吓着了,吓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说到这里,却停住了,两眼远远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回想往事。方起均便接道:“杜大人十分镇定,令大家都先回去,关紧门户,小心在意。常日里,大家白日都不敢去那升天坪的,一是因为那处山壁遮天,甚是阴森,又终年雾瘴不散,更添诡异之气,二也是因为那里山崖上的壁画……唉!据说那里的壁画是会动的,传得多了,更让人不敢走近了!我们一直等到第二日午时,实在是等不及了。杜大人亲自带了人,我们几人也随后跟着,一同进去……”

裴明淮道:“可是找到小玉了?”

方起均点了点头,涩然道:“升天坪上,我们并未发现什么,连昨晚那盏人皮灯笼也不见了。我们壮着胆子,走到了水边……小玉,那可怜的姑娘,便倒在那里,头还淹在水中……她的尸首也不知在那里泡了多久,都腐烂了,脸都看不清楚了。只是她那背……整一块皮,都被剥了下来……”

他说到此处,闭了双眼,良久方道:“从那时开始,那些幼时背上被刺了青的孩子,不管长到十多二十岁,总是逃不了这命……”

裴明淮一震道:“难道他们都……”

方起均道:“不仅死了,尸首还从黄泉渡口一路飘下来,待到在下游发现之时,早已腐烂。每人背上的皮都被揭去,血肉模糊,腐臭难闻。”他眼中那恐惧之色更浓,“而且,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两朵花。”

裴明淮又是一震,忙从怀中取出了方才从青囊墨林身边捡到的那两朵花,道,“可是这花?”

方起均老眼昏花,把花接过来,一直举到眼前方看清了,手一抖,花又落到了地上。“正是,正是此花。”

裴明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这是何花?”

方起均正要回答,裴明淮忽然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渺渺,细如游丝,但却极清晰地钻入了他耳中。

“彼岸既然无花,赠一朵以渡黄泉……”

裴明淮听得分明,正是方才在黄泉渡所听得的那个声音,登时跳起,推开门奔到了院中。院落不大,且点了不少灯笼,照得通亮,还站了不少小厮家丁,看样子都听到那个声音了,个个面带惊恐之色。裴明淮问:“你们方才可有看到这院中有人来过?”

小厮们齐齐摇头,裴明淮心知有异,一股不祥之感涌了上来。英扬已追了出来,问道:“明淮,你也听到了?”

裴明淮皱眉,道:“不错,方才在黄泉渡我听到的便是这声音。”

英扬沉吟道:“在黄泉渡的时候,我却不曾听见。”

裴明淮道:“你离得那般远,听得到倒怪了。”

回到正堂坐下,裴明淮缓缓道:“那声音说……彼岸既然无花,赠一朵以渡黄泉……他说的花,想来就是死去之人身旁那花了。”

方起均一叹道:“这花是随着那万教一起传来的。”他眼神更是遥远,慢慢道,“他们并不喜花草,却在山顶专辟了一块地方,种这种花,日日供奉。”

裴明淮道:“山顶?”

方起均道:“裴公子有所不知,此花甚异,在我们这地方,极难种活。必得是高处,又极寒冷的所在,才能成活。听说那些教众以雪水灌溉,方能开花呢。”

裴明淮道:“现在可还种有这花?”

方起均摇头道:“早没了,谁还费那么多力气去种?”

裴明淮笑道:“难怪是干花。红白相间,着实怪异。先前在黄泉渡口,我刚一见着,真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那花是浸在血里养出来的呢。”

方起均摇头道:“这花是从西域传来,本来也无甚稀奇,只是跟那万教搭了边,便显得格外诡异了。”

裴明淮忽道:“方老爷似乎对此花知之甚详?”

胡大夫在一旁道:“裴公子有所不知,此花剧毒,却可入药。我等乃是大夫,多少知道些。”

裴明淮“哦”了一声,道:“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说罢,沉默不语。

英扬见他不再说话,便道:“明淮,折腾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先到我家去歇息,明日再谈,如何?”

裴明淮点点头,问方起均道:“令爱和令公子现在何处?”

方起均一怔,胡大夫道:“已安置在了西跨院里,让小午守着呢。”

裴明淮道:“我先去看看他们,再歇息罢。”

方起均已上了年纪,身上又有病,行动缓慢,英扬便道:“老胡,你且扶他慢慢来,我先带明淮过去。”

那西跨院中,相邻的两间屋子里灯火明亮,有个小厮靠在门前,却在打盹。英扬拍了拍那小厮的肩头,道:“小午,你这时候还瞌睡?”

那小午被他一拍,竟然软软地就滑了下来,一直滑到了地上。英扬大吃一惊,忙缩回手,弯腰想去扶他。裴明淮比他更快,一脚踹开了门,一闪身便进去了。

门一开,裴明淮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心中暗道不妙。再定睛一看,榻上躺着一个女子,一手手腕上挽了璎珞,正是他方才救下来的青囊。她此刻呼吸早已停止,只是脸上仍是那副罗刹鬼脸,也看不见她表情,裴明淮突然一怔,他发现原本嵌在青囊额头上的那粒血红玉石竟不翼而飞,只余了一个血红的空洞,血肉都被翻了起来。

他见青囊衣上尽是鲜血,却并未见着伤痕,便轻轻将她翻了过来。这一翻,裴明淮连呼吸都屏住了。

青囊背上的整块皮,都被揭走了。此时她的背上,一片鲜血淋漓,腰下、脖颈、手臂上的肌肤,却是白嫩细腻,与背上血红的一块相比,红白分明,更是骇人。裴明淮见她情状极惨,不愿再看,便把她轻轻平放回了榻上。一回头,方见英扬正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脸上又是惊,又是怒。

“青囊……她……她……”

裴明淮叹道:“这位青囊姑娘已然死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中竟还捏着那两朵花,冷冷道,“这两朵幽冥之花,必然有一朵是她的。”

英扬道:“那墨林他?……”

裴明淮已转身冲了出去,那小厮尚软软地倒在门口,裴明淮一跃而过,把邻室的房门推开,见那方墨林同样躺于榻上。裴明淮试了试他呼吸,舒了一口气。“没事。”

正在这时,胡大夫扶着方起均走了过来。方起均双眼虽然不济,一闻到血腥味,“啊”了一声,往后就倒。英扬忙帮忙扶住方起均,道:“想是急痛攻心,不碍事,你进去看看青囊吧。”

胡大夫忙进了屋,一见青囊便倒抽了口气。他看过了青囊的背,回头对英扬道:“这……这跟前面那些人,都一模一样啊。”

英扬点头,脸色惨然。胡大夫皱眉道:“看青囊的肌肤柔软,应是刚死便被人……被人……”

裴明淮道:“刚死便被剥了皮?”

胡大夫苦笑道:“也可能,是在昏迷之中便被人剥了背上的皮。”

裴明淮英扬齐齐打了个寒噤,英扬惨然道:“这也未免太丧心病狂了!”

裴明淮道:“青囊姑娘是怎么死的?”

胡大夫摇了摇头,道:“老夫眼拙,看不到她身上有伤口。若是能看到她的脸,也许能看出是否中毒,如今,如今她的脸……”他看了一眼青囊那张鬼脸,在烛火下看来仍是狰狞无比,立即转了头。

裴明淮望着青囊的脸,心里甚是难受。青囊肤色白皙,体态轻盈,想来一张脸也是同样娇美,如今却被密密绘得连本来肤色都不见了。

他这时细看青囊,却发现她身上颇多伤痕,倒像是在哪里撞了一样。英扬见他表情,问道:“明淮,你怎么了?”

裴明淮道:“我还忘了问你,她跟她哥哥是去哪里不见的?”

“他们前日去拜祭方夫人,到晚上都没回来。这方老爷自眼病加重以来,不便出门,未曾同去。”英扬叹道,“车夫是方府上的人,还跟了杜县令的几个手下,至今也不见回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裴明淮问道:“他们是坐的马车?”

“不错,方家祖坟在山里面。”英扬道,“大约来回也要大半日光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