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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周念入住东济医院的第一个夜晚。

白日里,周念身体里输进几组营养液和200cc配型合适的血。

她的贫血情况已经严重到心肺功能,考虑只用食疗改善的话效果太慢,便决定先输血缓解改善。

一天下来效果不错。

周念明显感觉到呼吸有力了些,双唇的苍白有所改善。

落地窗外是月明星稀的夜,和霓虹闪烁的一座城。

周念本来以为他晚上会去客厅里睡觉,直到她听见鹤遂按铃跟护士要了一套床品。

他直接在她的床边打了个地铺,地铺的边缘紧紧贴着床架。

“你能去客厅么?”周念下了逐客令。

“……”一旁传来男人抖擞被子的窸窣声,他平静地说,“不能。”

周念皱了皱眉,不想再继续和他对话,翻了个身把背留给他。

身后铺床的声音又持续了一会儿。

鹤遂铺好地铺,盘腿坐在上面,正对着周念的后背,说:“念念,我给你讲故事。”

周念只当没听见,没有给任何回应。

鹤遂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的备注是娇娇。

“娇娇?”

男人略带疑惑地喊出这个名字。

听见这个名字,周念后背一僵,只觉得一股恶心卷上心头,冷冷说:“你跑回花楹镇搞出这么多事,你女朋友知道了一定会非常不高兴。”

“……”

“对感情不忠的人可是要遭报应的。”

鹤遂回过神般,把电话挂断,随手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他看着周念纤瘦的颈骨,说:“我没有女朋友。”

周念:“……”

亲昵地喊着娇娇,还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也真是好笑。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没有再开口掰扯的打算,只觉得眼皮沉重,想来是吃下去的安眠药生了效。

周念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长的深层睡眠时间,她一觉从晚上九点半睡到第二天早上凌晨六点。

她醒来的时候鹤遂还在睡。

她能听到床边传来男人均匀平顺的呼吸声。

这也是鹤遂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好眠。

也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睡得安稳。

周念缓缓睁开眼睛,明显感觉到脑子混沌感有减轻的趋势,这和她之前每个早上醒来的感觉都有所不同。

她慢慢坐了起来,想下床上厕所。

鹤遂听到轻微的动静,立马睁开眼睛,看见周念的一条腿已经伸到床下:“你做什么?”

周念抿着唇不理他。

他本能地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快速地握住周念纤瘦白皙的脚腕。

——他以为她又要逃。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将她一只脚腕掌控住,五指扣拢,人为地将她锁住。

她外突的踝骨磕得他掌心生生发疼。

周念平静开口:“放开。”

鹤遂没松开,撑起上半身仰着脸看她:“要去哪?”

周念:“不关你的事。”

鹤遂沉默几秒,眼眸漆黑,重复问:“去哪?”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年。

周念作为曾经最了解过他的人,自然知道他的骨子里有着怎样的倔和硬,她要是不说出去哪,他能一直这么握着她的脚踝不放。

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挣扎的打算,她和他的力气是何等悬殊。

周念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我想去厕所不行吗?现在连上个厕所都要给你打报告吗?你觉得你是谁啊?”

说到最后,语气隐隐藏着怒气。

鹤遂担忧的眉心终于得以舒展。

还好是去厕所。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周念的脚踝上没有半点被捏红的痕迹,他刚刚只用了很轻的力气握住她的脚踝,就是怕把她给弄疼。

即使……即使她现在没有的触觉。

“这倒不用打报告。”鹤遂掀开被子起身,从地铺上站起来,“我抱你去。”

“不用,我自己——”

周念的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她又无奈又没办法抗拒他的这种行为。

只能紧皱眉头表示不满。

以前鹤遂这样抱她,她都会主动把手抬起来,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现在的周念不会,她只会绷紧全身,把脸转向外方,双手也自我保护似乎抱在胸前。

鹤遂把她抱到卫生间里,放在马桶旁边,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马桶水箱上:“马桶在这里。”

又拉着她的手去摸放卫生纸的地方:“纸在这里。”

周念抿了下唇,觉得有些难为情。

只是因为男女有别的难为情,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情愫。

“你能出去吗?”她说。

“我当然要出去。”鹤遂替她掀开马桶盖,旋即往外走。

听见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周念才松了一口气。

上完厕所,周念慢吞吞地摸索了半天,这碰一下,那撞一下,好半天才摸到盥洗台的位置。

陌生环境就是如此不方便。

她找不到洗手液在哪里,好不容易找到洗手液,又找不到擦手纸,想洗漱又找不到牙具。

人真的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崩溃。

周念本来就情绪不稳定,一清早起来就频频碰壁,诸事不顺,鼻子瞬间一酸。

下一秒,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小声啜泣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门外鹤遂的注意。

“念念?”

男人低沉嗓音透过一扇门传进来,“你在哭?”

周念没有回答,委屈至极地在盥洗台前抹着眼泪。

外面安静了五秒。

鹤遂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回答我进来了。”

也没等她回答,卫生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第一眼,鹤遂就看见周念站在盥洗台前,哭得双眼通红,看上去特别崩溃难过。

他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呼吸也变得困难。

鹤遂快步走到周念身边,轻轻扳过她的肩膀,俯身弯腰与她平视:“怎么了?”

嗓音温柔得像吸满水的一朵野百合。

周念没有回答,继续抽噎着用手背擦眼泪。

鹤遂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别用手擦。”他随手在盥洗台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我给你擦。”

周念哭得累,连开口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触感的她感受不到鹤遂的触碰,也感受不到他此时正在特别温柔细心地替她擦去眼泪。

她只觉得难过和介怀——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失明这件事介怀。

以前总觉得无所谓,怎么样都行,就算到死看不见都没关系。

现在又是什么让她开始对此介怀?

周念自己都搞不明白。

鹤遂替她擦干眼泪,大手轻捧住她的脸,指尖摩挲着。

即使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也要这么做。

“给我说说,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哄小孩,有着数不清的耐心,“哪里不舒服?”

“……”

周念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尽量控制着哭腔说:“我需要一个护士帮忙。”

“我不就在这里么?”

鹤遂摸摸她的脸,“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周念还有一大堆的困惑没解决,她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和帮助。

她沉默着没说话。

见她这样,鹤遂就只能猜,一个人在早上的洗手间还能做什么?

不外乎就是洗漱。

他转头,看见牙具摆放在镜子旁边置物架的第二层。

那个位置摸索不到很正常。

鹤遂伸手拿过牙具,拆开牙膏的包装,挤好在电动牙刷上面。

再递到周念的手指中间。

“牙刷在这里。”他说。

当周念握住牙刷的时候,表情明显是震惊的,震惊于鹤遂居然会这么懂她。

这个时刻,她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教她拿利刃刺向冉银阿喀琉斯之踵的十七岁少年。

周念没有说任何话,只摸摸地准备刷牙。

他伸手过来替她摁了牙刷的开关。

安静空间里只有电动牙刷轻微的嗡嗡声。

谁的心绪都不太分明。

周念刷完牙的时候,鹤遂已经给她备好洗面奶和毛巾。

对此,周念没有察觉。

她只打算洗个清水脸了事,旁边突然传来鹤遂的声音:“手摊开,我给你挤洗面奶。”

她犹豫着,没有动作。

“念念,你可以恨我,可以讨厌我。”

鹤遂眸光深邃,看着她往下淌水的枯瘦脸庞,“但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换谁都能做,你就把我当个护工就行。”

周念摊开手心的同时,轻笑着说:“谁敢把影帝当护工使,还真看得起我。”

但是不得不承认——

听他这么说后,她内心竟真的不在纠结,不仅心安理得,还觉得理所当然。

鹤遂也没有开口,一言不发地尽职当个“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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