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保举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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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老黄历又翻过一页, 这日子正式进了十月初九,程婉蕴在绮望楼里也住了有几日了,今年冷得早, 关外的初雪都已经飘起来了, 似乎在为太子爷鸣冤似的狠狠地连下了三日才晴。
大雪将京城通过热河的道路都封断了,以至于外头如今也风平浪静,本该收到的消息没收到, 本该跳出来的人也窝在了屋子里。
程婉蕴和太子爷更是宅到心态平和,每日一起睡到日上三竿,再使点银子托人到行宫外头的早市上几碗咸豆腐脑、几根刚炸好还热乎的油条, 还有什么炸麻丸、油炸糕、土豆丝卷饼,再配上碗浓浓香香的油茶面——那是用油现炒出来的面粉,放点甜甜的糖,撒上喷香的芝麻和花生瓜子碎,趁热乎喝上一碗,能从喉咙头一直暖和到胃里, 一整日下来浑身都舒坦。
胤礽是阿婉来了以后才开始吃上外头的东西的,也是才发现原来阿婉在下头的奴才堆里是多么地受欢迎、受爱戴, 她人一进绮望楼, 当日膳房的菜色就不同了, 晚膳送进来一锅炖得山药莲子乌骨鸡汤——里头的莲子是鲜莲子,这季节上哪儿弄鲜莲子?一准是行宫的暖房里还用大缸大盆养着点青莲,日日铺炭火伺候着, 这种养在盆里的莲花, 能收下一斤、半斤莲子都未可知, 就算他这个太子,若不主动要, 人家膳房太监也不会主动给他弄这个。
但人家就愿意主动孝敬阿婉,花不知多少功夫炖这样一锅汤。胤礽就觉着奇怪了,他往日也不觉着阿婉多么会邀买人心,对待奴才也不过多发几两银子、多做几套衣裳,不过尔尔啊?可不管是热河行宫的太监、畅春园的太监、毓庆宫内外的太监,通通都喜欢她。
程婉蕴美滋滋地喝着汤鲜味美的乌鸡汤,得意洋洋地对太子爷笑道:“您不懂,只因我当他们是人,您和其他人都当他们是奴才,这怎么能一样呢?”她是从群众中来的,到群众中去很难吗?有时候给多少好处收买、威逼利诱,都比不上日常多尊重尊重他们、说几句切身关怀的话,这对他们来说,恐怕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而这都在点滴里,却不是刻意为之的。
喝完汤,她手自然地托了一把碗底,才将碗放回了桌上。碗筷下头的人自会收拾,她拉着太子爷走上二楼,并肩站在围廊处远眺。胤礽与她十指相扣,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里那已经被攥得发潮发软,卷成拇指大小的一片纸。
那纸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了他手里。
夜里两人拉起床帐子将那普普通通、无任何印记的草纸条子展开一阅,巴掌那么大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蚊蝇般大小的字迹,这字迹也陌生,竟用的蚕头燕尾的隶书,让人看不出是何人所写,但里头的内容应当属实,因阿婉早早就跟他说了,她起用了几个忠心的粗使太监当耳目,能替他们和四福晋联络,好不做那瓮中鳖、板上肉,就是闸刀要落在头上,也好知道死期何时嘛。
程婉蕴说这些话的时候分外严肃,一副地下秘党交换情报似得,胤礽听她语气就觉着好笑,看她神情更是忍不住快笑出来了,硬生生压下嘴角,听完后才将阿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得乐不可支:“没成想有一日,我家这个旁人在打机锋,而她在吃糕子的小姑娘竟然也能有今日之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她这笑话太子爷到底要记多久!程婉蕴气得拿枕头砸他:“跟你说正经的,你倒来取笑!”
胤礽笑得打跌,一边笑一边讨饶,好不容易才再次将目光聚集在这情报上。
他们在绮望楼里过平静日子的时候,外头的局势也在悄然变化着。
这条子上说了三件看似不大相关的事情。
一是今儿傍晚天总算晴了,扫雪的太监刚把路扫出来,抬头一望,打京城方向就来了一对人马,黑衣黑甲,直接持令牌骑马进了丽正门的侧门!要知道,即便是一品大员、宗室皇亲到了下马碑前头也得下马步行,除非那人拿的是皇上的金令。
二是那伙人进去后约莫半个来时辰,烟波致爽斋里便召见了多位领侍卫内大臣,随后只要是随驾的大臣官员都被皇上叫进去了一回,出来以后人人都在传,皇上虽然也没有明说,但也透出了想要易储的口风,旁敲侧击地问随驾的文武大臣,若是要推举一位新太子,那么多皇阿哥,他们觉着谁的品性、才能最好?这事儿实在太大,当面都没有大臣能答得上来,也没人敢答,于是皇上让他们都回去想想,想好了就上折子来。
三是四爷被开释以后就请旨回了张家口行宫陪伴怀有身孕的四福晋,顺带亲身照料生病的十八阿哥,亲尝汤药、待如亲子,且日日将弘昀、弘时也带在身边读书写字、好生教导,似乎被关了一场心灰意懒,已经全然不管热河发生的那些事了。
胤礽看完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这场牵扯众多的局,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
若这条子上所言不假,那外头他的局面已经坏到了极致,不仅自己被皇阿玛厌弃身陷囹圄,就连一向为他马前卒的老四也撂了挑子,一副撇清关系、退避三舍的模样。
但实则,胤礽却能看到了一线曙光。
那从京城来的黑甲人,一定是皇阿玛的暗卫无疑,作为被暗卫盯梢最多的人,其他皇子或许不知道康熙手里还捏着一个叫粘杆处的组织,但胤礽却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并在和自家皇阿玛的斗智斗勇中摸索出了他们主要负责做什么,约莫和前朝锦衣卫一般,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皇阿玛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新的消息,即便这场谋杀凶案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这才会生出第二件让群臣推举新太子的事。
推举是假,想一网打尽才是真。胤礽无比笃定,他如今的处境比之上辈子不知好了多少,即便是梦中他真的被废了,他也能感觉到,皇阿玛是故意让群臣推举太子的,两辈子加起来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摁死想觊觎他皇位的那几个躲躲藏藏的蚂蚱。
天下江山、万人之上,这样大的诱惑,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何况,康熙这举动在前朝前代或许会显得突兀,但对于入关才几十年的满清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八王议政、四大辅政大臣,太宗皇帝(皇太极)、先帝爷(顺治)哪个不是八旗勋贵共同商定推举上的皇位?皇上就是之前学汉人学太多了,早早定了太子,否则如今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外头官员们的想法胤礽也能略微猜想一二,他们啊,就是忘不掉满清入关之前勋贵宗室能裁决天下皇位继承的荣耀,总是存着那点奢望的心,但他们都猜不透皇阿玛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胤礽上辈子也是猜不透的,否则也不会输得那么惨了。
但今生,他得了阿婉的庇佑,对于康熙那满肚子的弯弯绕绕、自相矛盾都有了点心得。皇阿玛不是完人,哪怕他文治武功、才学本事个个都是拔尖,但他也不是圣人完人,他也有他的喜怒哀乐、偏好憎恶。而这些东西就是他矛依誮盾的来源。
他一方面喜爱博大的汉学一方面又瞧不起汉人,一方面喜爱西学一方面又不愿西学东渐将老百姓都教得心思活络,他一方面口口声声要延续满清传统,一方面却又最恨八旗分他权柄,他一方面看重每个儿子、悉心培养成人,一方面又早给儿子们都分了三六九等,盖棺定论。
所以,皇阿玛怎么可能会真心让群臣推举继承人呢?做这个局的人想将胤礽拉入浑水里,他趁机浑水摸鱼,却没想到他因病躲了好戏开场,等戏唱到一半,皇阿玛亲自下场了!
最后有关老四的动静,胤礽不仅没有觉得自己被背叛,反而有种油然而生的骄傲。几日前,胤禛还看不穿老八那烹油着锦的人望之下的虚妄,如今却能准确地避开这火坑,保全自身了。
他总算没有白教这个弟弟。
胤礽心里安定了。皇阿玛越是这样做,他越是知道自己没事了。
程婉蕴也看了这条子,心想,历史果然还是进展到了这一步,但她心里也安定了。知道历史上废黜太子细节的她,很明白这一场推举压根就不会成功,康师傅多精明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听群臣的话来决定继承人?——要这么说,谁声音大就听谁的,国家的承续哪里是这样草率的事情?
更何况,康熙是清朝中央集权开始高度集中的第一人,这是每个封建王朝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他一辈子都在跟满清遗风做斗争,只要学过初中历史的后世人都知道,权利的高度集中才是封建王朝的基本特征,中央集权也是一代代不断加强的,要想重开八王议政的旧俗,自康熙以后都绝无可能。
前朝的皇权集中可能主要表现为废丞相设尚书等,但在清朝,就是从康熙手上开始的:收旗权、设南书房,遏制议政王大臣,到了四爷时期直接设军机处,渐渐连内阁都形同虚设了。
不过历史上推举太子似乎是康熙意识到自己冤枉了太子想将太子二立才使出来的招式,谁承想底下的人纷纷串联推举八贤王,佟国维等心腹老臣亲身下场,可把康熙气得够呛。
那么,历史已经有些扭曲的现在,还会这样吗?
程婉蕴能站在历史长河上看得清楚,但身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很难能看透历史规律、清醒地抵制所谓做天下之主的诱惑。
几乎是康熙一放出话来,外头就咋咋呼呼地掀起了不少声浪,由保举直郡王的、有保举八爷的,连人在京城的三爷都有人摇旗呐喊。
胤礽看完条子烧了,却附耳到程婉蕴耳畔:“阿婉,用你的人替爷传个话给老四,只说他媳妇之前为皇太后抄的《明王经》极好,记得拿到有名望的佛寺里去开光。”
程婉蕴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让人传了,于是在一堆乌泱泱的热闹里,四爷便显得十分突出——唯独他约束好门下属人、妻族、母族,仍然悠闲度日。
十三和十四骑马到张家口行宫找他,他正带两个儿子种田——程婉蕴在张家口行宫后山的空地上让人垦了两块菜地,拿竹篱笆围了,在里头种了些土豆、白菜、豆角子,她们不在的时候便由行宫里的太监轮流照顾,收获的瓜果蔬菜也都给行宫太监们日常吃用。等她每年来木兰,便让孩子们去管,这是她给弘晋、佛尔果春弄的“科学观察田”。反正她小时候上科学课,小学里就有菜园子可以让他们摘茄子、摘黄瓜的,她以前最喜欢上科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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