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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已经被带下去用饭了,房中并无别人。温蕙道:“夫人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其实……”宋夫人吞吐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其实,看着再好的人,也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其实宋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整天了,不说搁在心里难受。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难受的婚礼。

“我看着都督是把夫人放在心上的。”她说。

呼啦啦新房里进来一群男人,可把她吓了一跳。可再想,监察院霍决,似乎传说天煞孤星的命,没有家人了?这一群,就是跟他一起爬上来的人,也算半个家人了。

霍都督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尤其那什么“有我,便有她”,哎呀,宋夫人的心脏都忍不住跳了两跳呢。莫名就觉得耳根热。

热完,才想起来……他是个阉人啊。

顿时失落感占满了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到临别,便忍不住想跟这位霍夫人说点什么,只说了又后悔,明明丈夫叮咛过不多看不多问不多嘴的。

她忙道:“我吃了酒了,说些醉话,夫人便当没听见吧。”

宋夫人是个圆润温婉的普通妇人。她身上有一股子温蕙喜欢的烟火气。

都是柴米油盐的味。

温蕙抿嘴一笑:“夫人说的对,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她道:“若都有心好好过日子,不怕过不好。”

怕的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我懂你,你却不懂我。

宋夫人吁了口气,道:“可不是嘛。”

放心地离去了。

再没旁人了,温蕙道:“帮我脱了大衣裳。”

一顶翟冠,三四斤重,压在头上一天了。

婢女们拥上来帮她拆冠子,摘霞帔,解衣裳。

温蕙道:“我要洗澡。”

婢女们道:“上房的净室有浴池,随时可洗。”

温蕙惊讶。

因着婚前的讲究,上房要做新房,她便没有踏入过上房。

上房是小安收拾的。他两头跑,来来回回问过她许多次。这叔叔虽非血亲,却对他兄长有一颗炽热的心。

温蕙原不曾在意过新房要收拾成什么样子,没有任何要求。但他问得多了,也便开始想。想一想,自然而然便有了要求。

如今看着,细节处,凡她提的,果然都照着弄了。

只净房什么的,没人提过。

温蕙脱了外衫,拆了发髻,卸了妆容,去了净房,吃了一惊。

比旁人家的卧室还大,水汽氤氲间,白玉池子神仙瑶池似的。婢女们已经倒了花瓣进去。春日里已经有了新鲜的花瓣,不必用干花瓣了。

香气四溢。

温蕙褪了衣衫,踩着台阶下了水。水温微烫,正正好。

温蕙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没有人不喜欢享受,温蕙自然喜欢。

只这奢靡的程度,让人有些心惊。

婢女们跪在池边,为她按摩肩颈手臂。

这两个月温蕙早就发现了,霍决的婢女们十分精于此道——那些奢侈的、精致的、周到的伺候。

可以想见霍决平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是个大人物了,跺跺脚,便有许多人吓得抖如筛糠。

譬如陆正之流。

温蕙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问:“都督房中,有其他女子吗?”

婢女们道:“没有了。”

温蕙问:“之前有个叫蕉叶的?”

婢女声音微颤:“她,许久没看到她了。”

温蕙睁开眼,看了眼婢女,蹙起眉。只是内宅寻常问话罢了,她既作了霍决的妻子,自该把内宅理清,婢女怎地怕成这样?

只婢女跪在池边,将头伏下,额头触着白玉池,头发都湿了。

罢了。

“起来吧。”温蕙不再问了。

今日为了戴冠子,头发上抹了许多发油,温蕙便将头发也洗了。

待出来,裹了寝衣,回到卧室。侍女们帮她擦头发。

大布巾缓缓地吸去水分,从发根到发梢过一遍,便换一块。

头发快要干的时候,有婢女来禀报:“左使来了。”

温蕙吃惊,这个时辰了,小安来上房做什么?

他不是普通的小叔子,他是个阉人,有许多避讳可以不在意。但即便这样,他在这个时辰再过来也是不合适的。

“他说了有什么事吗?”她问。

婢女道:“左使说有话说,请夫人到门口那里听一听,他不进来的。”

温蕙披衣而起,走到了门口,果然看到门上投着一个影子。

她唤了一声:“三叔?”

小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

他在这个家里说话有分量,不亚于霍决。婢女们鱼贯退下,阔大的房间里似有回声似的。

小安隔着一道门,与温蕙说话:“嫂嫂。”

“嫂嫂,我知道你嫁得心不甘情不愿。”他道,“我知道我们比不了你前头那个人,可能在你心里,我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但我哥哥,念了你许多年。”

“真的许多年。”

“我一直羡慕哥哥,在这世上能有个人让他这样记挂着。”

“我就没有,所以,我一直都帮他记挂着,所以,我懂他。”

“你这样到了哥哥身边,他若再让你走,我们这前半辈子,那就算是白活了。”

“他想过让你走的。是我劝住了。”

“嫂嫂,你要恨,就恨我念安。”

“不要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