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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等人留滞于三河川期间, 长阳观中,迎来了贵客。

乃是剑元宫的天龙长老,玉无涯。

她此番前来长阳观, 当是代表剑元宫, 与长阳观商量联姻之事。

随着这些年剑元宫的弟子们纷纷出头,两大仙门早有联姻的打算,只是一直在犹豫派谁做这联姻对象。原本双方属意对象乃是赵长陵, 让赵长陵“嫁”去剑元宫也无妨。

然而长阳观的掌教青叶君舍不得自己培养弟子许久,最后弟子沦为他人附庸。一番操作之下, 两家将联姻对象换成了张也宁与姜采。这一来,双方都心照不宣:

只是定下亲事而已。

完不完婚再说。

毕竟长阳观不可能让自己门派的准真仙送去剑元宫和亲,剑元宫也不可能舍弃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天才弟子,给长阳观做嫁衣。若是这两人情深义重难舍难分,两家长辈未免难做;但幸好,这两人都是先天道体, 看似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的模样。

如此定亲, 双方皆满意。

“长老, 您这边请, ”长阳观的小道童为客人引路,不时偷偷瞧一眼这位女长老身后那眼尾有花瓣状妖纹的白肤少年, “修士们如今都还在三河川, 他们已经从‘三千念’中出来, 不日即将返回长阳观。长老这几日, 在观中随意逛逛,等候几日便好。”

天龙君玉无涯闻言,只是温柔地笑一笑。她身披长裘,神色憔悴, 面容过白,一身清骨雅致间,也透着很多羸弱。

她看着这般柔弱无力,让小道童心里嘀咕:这怎么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剑修呢?可这位,是不群君的师父啊。

道童讨好玉无涯:“您的弟子不群君,在三千念中与我家张师兄一道历练的。听说他二人是最快出来的,想来从三千念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玉无涯柔声叹:“阿采总是这般争强好胜,不屈居人下。”

道童干笑一声。

一会儿,有人唤这位道童,吩咐他一些事。道童为难地看向玉无涯,玉无涯摆摆手,示意他忙去吧,自己这边不用太操心。

玉无涯微微笑:“长阳观这边,我也来过许多次,不会走错路,进入你们家禁地的,放心。”

道童连忙:“天龙君说的哪里话?您与我家永秋君是旧年老友,长阳观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玉无涯敷衍地笑一下。

道童离开后,身后一直装着乖巧的贺兰图向前一跳,把怀中变幻出来的小暖炉塞给她:“师父,您怕冷,您快暖暖手吧?”

玉无涯淡淡瞥他一眼,轻笑中带三分揶揄与不容置疑的威仪:“嗯?”

——哪门子“师父”?

贺兰图雪白脸颊涨红,却厚着脸皮:“弟子、弟子一时口快说错了,但是弟子心里将您当做师父的。”

玉无涯伸手接过暖炉,冰凉玉手在他发间揉一揉,小妖怪心间荡漾时,听她柔声:“胡搅蛮缠可是当不了我的徒儿的。我年纪大了,已经不收弟子了。”

贺兰图睁大眼:“哪里?师父您看上去还这般年轻,青春美貌,如、如花似玉……”

他在人间时学了很多话,一股脑用来夸面前女子。只是在对方凝视下,他声音越来越低,也发觉自己用这些俗词形容面前女子,太不合适了。

他最后置气一般憋出一句:“为什么不收我啊?您总要有个标准吧?哪怕说我练剑天赋太差,达不到您的标准也行……”

他扬起巴掌一般的小脸,天真无邪地瞪圆眼睛。小妖怪淡金色的瞳孔映在日光下,璀璨生辉,流连万分。

这世间之妖,总是比人族更为美貌。因为在他们修炼成人形之前,他们无数次幻想自己的人形,无数次雕琢自己的容貌。他们想了那么多年,最后幻化成人形后,便往往会长成自己最喜欢、最完美的模样。

玉无涯忍俊不禁,想这小妖怪,必然是一个爱臭美的小孩童。

贺兰图见她笑,脸更红了。他嘟囔:“还是您嫌我太老了?我虽然活了一万年,但是……”

玉无涯柔声:“你虽然已存在了一万年,但是金鼎龟的寿数与人族不同。在你们的寿数中,你还是个孩子呢……”

贺兰图:“不是孩子,是少年!很快就成年了……你、你再等我一两千年就是。”

玉无涯叹:“而我已经太老了。这红尘万载,我已看得太久了……”

贺兰图不解,只好抿唇跟上她的步伐。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帮前面的女子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一会儿低头整理那人的衣襟。他忙碌无比,还用眼神吓唬想凑过来的寻常修士——

师父已经很累了,谁也别来打扰师父了。

玉无涯与贺兰图温声:“此次带你来长阳观,也是想让你多见识见识大门派的风采。你是唯一的金鼎龟……”

贺兰图沮丧:“那你们也不能只把我当吉祥物参观吧……”

玉无涯一愣,噗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她这些年过得太冷清太随意了,还是这小妖怪当真有趣。她被他稚嫩的语气逗笑,心神略微恍惚。忽而一瞬,她周身气势一凝,刹那间如剑即将出鞘,寒厉万分。

玉无涯侧过脸,向自己身旁一个方向看去。

长阳观中依然清静无比,道童们依然各忙各的,弟子们聊天的聊天、修炼的修炼,谁也没有发现,一着竹月色道袍的飘逸身影落了地,大袖飞起如皱。

这人隐了形,因实力太强,他慢悠悠从诸人身边走过时,谁也没有察觉。

这人是从三河川归来的永秋君。

他行走间,微有所觉,侧过脸时,正看到玉无涯,与她身后跟着的喋喋不休的少年。隔着虚空与幻形,永秋君目光与玉无涯无声对上一瞬,他对对方点头致意,玉无涯移开了目光。

贺兰图正仰头看着天上风云,背诵自己从人间学到的诗词,又转头兴奋:“我念的对不对?啊……师父?”

敏锐的小妖怪察觉到玉无涯这一瞬的气势如刃,不禁有些后怕地向后退一步。玉无涯收了自己的气势,扭过了脸。她对贺兰图说道:“我们这边走……

“好孩子,我与你说,在长阳观,也不用守太多规矩。不过见到永秋君,最好躲开。”

贺兰图:“为什么呀?”

玉无涯道:“我也不知。有一日你知道了,告诉我可否?”

贺兰图:“……您在逗我么?”

玉无涯轻笑,笑两声后,她禁不住掩口咳嗽起来,于是贺兰图又慌慌张张地翻找自己的小包裹,给她找灵药吃。

永秋君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他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

永秋君又不禁回头,向玉无涯清渺黯淡的神魂扫一眼,若有所思间,也带几分伤感:“一万年了……不成仙,不得永生。她的神魂也这么弱了,很快也会陨灭了吧。”

他脑海中,不禁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候,修真界的四大门派还未成形,剑元宫靠玉无涯一人撑着。永秋君曾向剑元宫示好,有心教玉无涯感悟大道。于他来说,这世间与他相识的人渐渐都陨灭了,若玉无涯能够成仙,长生久视,永秋君便不会那般寂寞。

然而那时候,玉无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成仙的机缘:

“多谢仙君厚爱,然我不为仙。红尘多少载,请仙君一人看吧。”

永秋君叹口气,将记忆收回。他回到自己的院落,重新坐回菩提树下。他闭着目,再次陷入那个困了他一万年的梦魇……

那时候,世间尚无蒲涞海,人间与修真界也没有分离。世间灵气充裕,人人都可成仙。当时尊贵无比的他,还尚未认识玉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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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川重新闭门,修士们纷纷返回长阳观。随着永秋君寿辰在即,再加上修士们经过三河川一行,性子都放开了很多。再回来长阳观的时候,长阳观变得有了些生气。

回到长阳观后,张也宁向姜采索要孟极。

姜采微有些尴尬。

她来长阳观本是想带走孟极,不可能将孟极留给张也宁。但是,她与张也宁相处了这般久,三千念中,他那般待她;何况,她师兄将孟极拐走那么久,张也宁也未曾日日催他们归还。

张也宁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姜采想冷着心肠说自己不还孟极,但她对上张也宁清静如水的目光,亦有些说不下去。

她问:“……为何那般想要孟极呢?”

张也宁一愣。

他侧过脸,答:“我要闭死关了。”

姜采:“……”

她想到一个猜测,虽觉得不可能,可还是喃喃发问:“你会觉得寂寞,想要人陪着?”

张也宁一怔,费解地看她一眼。他冷冰冰:“我是说,我闭死关的日子会很长,若不将孟极带回来,恐怕它化了人形,我都不会知道。”

姜采道:“……那便让它自己选跟谁吧。”

谢春山始终待在长阳观,没有去三河川。姜采只好带张也宁去找人,然两人寻了一通,都没有找到谢春山的身影。姜采抱臂笑:“不是我不带你找人,你看,我师兄卜卦天下无双,我真的找不到他。”

张也宁蹙眉,垂下长睫。

姜采闲闲道:“你也别折腾了。你卜算也不差,但遇上我师兄刻意躲着,你未必能找到。”

她说着,眼睛余光看到一人。姜采左右无事,便向那人走去打招呼。张也宁不搭理姜采,低头在心中卜算。他神海中方起算筹,现实中姜采忽然返回,拽住他手腕。

张也宁一惊,手猛地向后一拉。

姜采诧异看他,微迟疑:“张道友冰清玉洁,忽然就……一下子都碰不得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大。

几绺发丝垂落,挡住他眼中的神色。张也宁侧过脸,被她拉着的手腕僵硬:“我只是入定了而已……你有什么事?”

姜采:“只是看到了一样有趣东西,叫你一同欣赏罢了。”

她不由分说便带着他走,张也宁垂目,目光落在她拉着他的手指上。他心里不自在半晌,说服自己:算了,她向来不拘礼节,性情洒脱,她……连道体都让他看,只是拽一下他的手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显然认为自己在三河川时拉她手腕,不过是寻她有事、心中坦荡的作法。

姜采和张也宁一道过去,张也宁在后,见姜采在前面弓着身子趴在一支起小桌前奋笔疾书的书生肩上敲了敲。姜采笑吟吟打招呼:“乌灵君!”

乌灵君吓了一跳,不耐烦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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