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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宁二年十月里,雨季过去后,受灾的流民也渐渐散去。温蕙果然约了贞贞,一同去寺庙上香求子。

那庙里供奉着送子娘娘,香火极鼎盛。

温蕙望着香炉中燃得尽了的密密麻麻的香根,心想,原来世间这么多的女子在求孩子。

送子娘娘能听得到,能顾得过来吗?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淳宁二年十一月,京城中寒风萧瑟,牛贵回到京城向淳宁帝复命。

“都督办事,我放心。”赵烺道,“都督辛苦了,休息两日吧。”

牛贵道:“为陛下办事,老奴的本分而已,何谈辛苦。”

牛贵出了禁中,却没有马上回家,反而去了西苑。

太上皇在西苑养病,养得挺好的。

淳宁帝赵烺其实也是一个还算孝顺的儿子。尤其,他曾经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儿子。

太上皇这一年多来接受御医针灸,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只写字时间不能长,长了手还抖,也走不了路。

老内侍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

牛贵过去,找他喝茶。

牛贵和老内侍都不喝酒。他们这样的人,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才行。

两个人以茶代酒,在暖烘烘的房间里闲聊。

牛贵到如今这地步,能配和他闲聊的人,寥寥可数。老内侍是一个。

“哥哥若想离开,我来安排。”牛贵道。

“不用,不用。”老内侍说,“西苑就挺好的。今上孝顺,好东西都往这里送,我在这里也挺好。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也不能离开他。”

牛贵嘿然:“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老内侍摇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我从去了他身边,就没离开过他。他只要好好地还在,我便留在这里。在西苑里养老善终,也挺好的。”

人各有志,牛贵也不强求。

牛贵离开西苑,碰见了霍决。

霍决见牛贵,不执官场礼,执后辈礼,以示尊敬。

牛贵点点头,问:“已经暖宅了?”

霍决恭敬道:“暖过了,大家伙都过去热闹了一下,十分羡慕。”

牛贵笑了:“不必羡慕,你们都还年轻,等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退下来,便是你们的天下了。”

霍决道:“还需要都督多多教导我们呢。”

牛贵颔首而笑。

霍决如今掌宫城守卫之事,但他也有许多别的事要做,经常出宫。

他便想在宫外置个宅子,于公于私都方便。牛贵知道了,便赠了他一所宅院。

霍决欣然受了,在牛贵面前执后辈礼。

你来我往,便是交情。

牛贵走了,老内侍又去看太上皇。

太上皇坐在温暖的殿中闭目养神。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角落里又搁着水盆,保持湿润。太上皇的腿上盖的是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皮,摸上去舒服极了。

淳宁帝当初说他会孝顺太上皇,并不是虚言。单论衣食住行的质量,太上皇过得其实挺好的。

太上皇似乎瞌睡着,又似乎神游太虚。

他腿上的狐狸皮滑落了,老内侍走过去,捡起来想给他盖上。

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自言自语一般:“怎地沾上墨了?”

太上皇地袖子上,沾上了点点墨汁。

老内侍给他盖好狐狸皮,想着,等他醒了再给他换衣服。得提醒自己,别忘了。因他现在年纪大了,常忘事。

这年纪,其实离入土不远了,就在这景色怡人的西苑里,陪着他好好善终吧。

但人有许多美好的愿望,比如父慈子孝,比如兄弟同心,比如得个善终……都不一定能实现。

霍决掌着宫城防务,包括西苑。这一日,他的人从企图溜出西苑的人身上,截住了一件东西。

霍决把那东西放到了淳宁帝赵烺的面前。

虽因手抖,有些字写得歪斜了,但也还能看得出太上皇的笔迹。

这封诏书写给三皇子——如今还活着的元兴诸皇子中最年长的,淳宁帝赵烺的三哥,指赵烺借太子逼宫之机,亦逼宫篡位,才登大宝。又称他现在被囚于西苑,诏三皇子并内阁,救驾勤王,匡扶社稷。

赵烺一边看,一边便泪如雨下。

“我没有不孝他。”他落泪道,“我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他为什么就还不能满意?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等事?”

这诏书藏在了腰带里。

衣带诏啊。

“此事如何处置?”霍决道,“请陛下示下。”

赵烺流着泪看了霍决一眼,嘴唇微动。

“我……我从出生,就是他最爱的孩子。”他说,“他那时候,非常宠爱我母妃。从小,我就是在他膝头长大的,别的兄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十分嫉妒我。我还记得那一年……”

霍决默默地听着。

在需要做出艰难决定的时候,皇帝却开始追忆童年,回忆起往昔来了。

霍决一直沉默地听着。

直到听到赵烺开始回忆有一次,他是如何顽皮把书案上襄王最喜欢的那个玉麒麟镇纸摔坏了的时候,霍决抬起了眼睛。

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握住了那条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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