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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烺停住了讲古,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霍决拉住腰带往外扯。

赵烺紧紧抓住,但腰带还是一分分,一寸寸地从他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霍决把腰带握在手中,看了赵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

赵烺张开嘴,伸出手,想阻止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决的背影消失。

赵烺扶着御案,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是夜,西苑上皇寝殿失火。

上皇没能逃生。

被皇帝敬一声“喜伯”的老内侍冲进火场,亦没能生还。

火灭后,霍决带人勘察。二人遗体犹保持着一人背负另一人的姿态。

只奈何,背人的那个已经太老了,背不动了。

被背的那个说:“阿喜,你自己逃吧。”

背人的那个说:“不。”

他习惯了有主人,若离开了主人,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能做什么。

最终,还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再也没有分开。

牛贵半夜被唤醒,收到了这个消息,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

他的老妻头发花白,自身后抱住了他。

“别怕。”他轻轻拍着她发抖的手,“别怕。”

“连上皇都死了。”她说。

“迟早的事。”牛贵却并不意外,“世上,怎能同时有两个皇帝呢。”

她还是怕,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个子瘦高、四肢颀长的内侍做了对食。在深深宫闱中,求个互相慰藉。

后来,她的对食出人头地,一步步走向高位。也把她从宫闱中接出,让她作了他的妻子。

可是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踏实的觉。

牛贵的确是答应过她,安排好退路,但不是现在。

他哄了许久,终于才哄得她睡着了。

她总是做噩梦。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胆小的小宫女,年纪大了,依然这么胆小。

牛贵无奈叹气。

其实不用怕,他早就把退路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一步步撤出来就好了。

人的一个通病便是看着旁人未能如愿,却总还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淳宁二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封印了。官员们都放假,开始过年。街上张灯结彩,采办年货,都是年味。

便是监察院这样的机构,也一样封了印。牛贵也放松地回家歇着,番子们亦是割年肉的割年肉,买点心的买点心——平日里个个都是凶神鬼刹一样,其实也都是人,也都有父母妻儿,也都要放假,回家,过年。

在这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不必为公事奔波的假期第一日的晚上,霍决兵围了牛府,里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太快了。

白日里牛贵还去见过了淳宁帝,淳宁帝刚刚丧父,要为上皇守孝,神情郁郁。

牛贵还安慰了他呢。

太快了,晚上霍决便兵围牛府。

实在太快了,牛贵那些安排和退路,都被这惊人的速度一刀切断。

牛贵想不通。

他坐在堂上,问:“你哪里来的兵?”

兵是敏感的资源。牛贵手里有三千番子,他还掌着京军三大营的兵符,他自然是有兵的。这种兵围别人府邸的事,他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霍决围了他的家,从拍门到闯入,每一个步骤都标准得像是用监察院的刻尺量着来的。

但霍决的手里哪来的兵?

“都督给我的兵。”霍决说。

牛贵想明白了,倒抽一口冷气:“现在皇城?”

“皇城已经落锁。”霍决道,“没我的令牌,不会开门。”

牛贵道:“我下午才见了他。他的城府竟如此之深,连我都看不出半点破绽。”

“并不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破绽。”霍决道,“我见陛下,还是在都督离开之后。”

所以,下午牛贵见了淳宁帝,还安慰了他的情绪,淳宁帝还为已故的上皇洒了泪。

然后等牛贵离开,霍决进去了。

霍决对淳宁帝说了些什么,令淳宁帝决定杀牛贵。

怎么杀呢?

霍决特意选择了小年这一天,选择了大家都放假,选择了让牛贵先去见了淳宁帝,让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淳宁帝使牛贵放心地休假去之后,才开始实行他的计划。

他说服了淳宁帝下决心杀牛贵后,淳宁帝便没有犹豫。

京城是在牛贵的控制之下的,但宫城如今在霍决的手里。他自接手以来,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梳理,把宫城内卫从牛贵的人,变成了他自己的人。

淳宁帝一旦下了决心,便同意了霍决的计划,雷厉风行起来。

他二人,抽调了全部的宫城守卫,兵围牛府。

此时此刻,偌大的皇城,竟是一座空城!

年轻的皇帝,和年轻的宦官,竟敢如此!